";这有什么敢不敢的?西洋夫妻之间都叫亲爱的;这怕什么?我出了一阵子洋;什么都看到了。中国毁就毁在这些没用的礼数上。我在德国读了一个外国人写中国的笑话;说甲午海战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礼数太多。炮手装一个炮弹冲着管带一磕头;问该不该放;等磕头回来了;日本人的炮弹先打来了。还弄这些没用的礼数。以后守着咱爹不叫;光咱俩的时候就叫家驹。这就叫一声我听听。";
妻子托着毛巾脸红了;低着头;嗫嚅地小声试叫:";家驹哥。";
家驹气得笑了:";你这是刚从前清出来;又进了话本儿。把那哥字去了;重新叫。";
妻子的头更低了;羞怯地努力着小声叫:";家驹。";
家驹满意了:";这就对了嘛;叫常了就自然了。新时代;新女性。等我忙完了;我教你拉提琴;说洋文。也不知道当初朝廷里那些狗屁大夫从哪儿弄来的招儿;让慈禧这个熊娘们儿活起来没完。这个熊娘们儿真是死晚了;耽误了中国。我在国外感受最深。一想起清朝的那些王八蛋;气就不打一处来。曾国藩左宗棠也得不是时候;帮着满朝苟言殘喘。孙中山也是生晚了;早该掀了清朝这个烂摊子。";
翡翠不敢抬头;好像清朝的罪责该由她承担。
家驹对中国历史评价过后;开始洗耳恭听脸;妻子手端着毛巾小心侍候;随时准备递上去。
家驹洗完了脸;开始着装;竖起白衬衣的领子;打开衣橱找领带。
妻子忙问:";你找什么;相公?";
家驹把眼一瞪;妻子赶紧低头改口:";家驹;你找什么?
";领带;我昨天打的那条。";
妻子忙从晾衣的竹竿上取来;递上:";我昨天晚上刚洗了。";
家驹看着洗耳恭听土家的领带;皱皱巴巴;无奈地向后一仰脸;手也松下来:";这东西不能洗。嗨!不错;不借;还没把我这西装洗了。";说着回身取过另一条。
妻子端着领带问:";那脏了怎么办?";
家驹打着领带:";脏了;你就放在那里;千万别洗耳恭听。我捎到上海去洗。这不是水洗的东西。";
妻子更纳闷:";洗件衣服还得去上海?";
家驹打好领带;拿过浅灰西装穿上:";翡翠;咱慢慢地来;有些事儿一时半会说不明白。走;咱先去给爹请安。这个礼数暂时不能破。";说着自已也笑了。
卢老爷端坐上首;等着朝拜;老太太表情倒是高兴。
卢家驹西装革履地进来;微微颔首:";爹;娘;早晨好!";
翡翠还是老式的规矩;低低头;握拳在腰:";爹;安康!";又冲老太太如此一下;";娘;安康!";
家驹坐在靠近卢老爷的鼓形镂空凳子上;骏坐在他对面;好似文武左右;家驹进来时家骏已经起立;这时他给哥嫂请安:";大哥好;大嫂好。";然后重新坐下。
卢老爷看着自己制定的这些仪式还没离谱;刚才的怨气消去一些。翡翠过去给公婆倒茶;倒完了茶;老太太顺手拉住大儿媳的手:";翠;咱娘俩里屋里说话。老二家………";家骏太太闻声上前:";娘。";老太太吩咐:";你爹和你大哥他们要说办厂的事;你也别在这里支应着了。给你钱;去割二斤肉;晌午咱蒸个丸子吃。捡着那五花三层的买;太瘦了不香。";
卢老爷多少有些不悦:";这不年不节的蒸的哪门子丸子!";
二太太答应着;老太太从兜里掏出一张潮乎乎的纸钱;并不理会丈夫的不满:";俺家驹出洋这些年没饿煞就算命大的。我听着那些吃头;就觉得不垫饥。去;蒸顿丸子我说了还算。去吧。";
卢老爷怕当众再遭到更沉重的反击;顺坡上驴地笑了笑。
二太太得令去了;老太太领着翡翠去了里屋;大概是问问家驹夜间的表现。
卢老爷的脸色再次严肃下来;他上下打量着家驹;家驹多少有点发毛;也跟着看自己;没发现什么毛病;就冲爹笑笑。
";家驹;你回国这么些天了;这打扮儿也该换换了吧?";
家驹笑笑;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