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什么都跟我说,他跟我最好了。"
"那你可以告诉我吗?"
她想了想,说:"他没告诉我秘方。"
"姑姑,你再想想!会不会爸爸告诉过你,你忘了?"
她啐了我一口:
"你当我是老人痴呆吗?不是忘了,是没听过!"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是失望呢还是觉得这样的失望毕竟也带着几分滑稽。
那包巧克力她没吃完,把剩下的小心裹好,要我替她装进一个铁罐里。她抽屉里有很多瓶瓶罐罐,床头柜上放着一瓶我父亲做的辣椒酱。
"我现在很累,我要睡一会儿,你走吧。"说完,她头枕在枕头上,合上眼睛睡觉。
我心里不禁泄气。
等我走到门口,她突然在我身后咕哝:
"你什么时候再来?"
我回头看她,那个像老小孩的身体蜷在床上,眼睛没张开,只是说:
"下次带’津津’话梅肉来给我吃,还要蛋挞和北海道牛奶布丁,今天这个巧克力也要再买,最喜欢吃这些了。"
没想到吧?原来老姑姑爱吃你家出品的话梅肉。
要是爱吃是有遗传的,我无法否认床上那个老小孩是我的家人,也是唯一的家人了。
离开安老院,我闷闷地回到店里。那天夜晚就像前几天的夜晚,我孤零零地躲在厨房里熬煮一锅又一锅的底料。父亲似乎有很多秘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老姑姑的事?也许是他知道我不喜欢她吧。我的良心在挣扎,既然老姑姑不知道秘方,那我以后还要不要去看她,当她的小奴隶?总有一天,她会问起父亲。
然后,我跟自己说,这些都可以等到明天再想,底料却不能再等了。
我试图从童年记忆里找出一些零碎的片段,回想父亲是怎么煮底料的,有没有什么材料是我漏掉的?
然而,一遍又一遍穿过岁月的断层重返我心头的,却总是他的身影。当我年幼,厨房那台音响放着晚歌,父亲抓住我的一双小手,让我踩着他的脚背,我们在红色地板上跳着欢快的舞步,那锅底料在炉火上翻腾,歌声、笑声和繁复的香味在空气里飘荡。我努力寻找那段香味的记忆,却一无所获。
我只好试着在基础的底料里逐一加进不同的东西:那些我从商店买回来的不同的香料,还有红曲、紫背天葵、西红柿膏、红高粱、杞子……但凡能够为底料增加色泽和香气的,就连你家的话梅粉我都拿来试试看。
可是,没有一种味道是对的。
难道父亲用的是罂粟和红景天吗?那也不可能。罂粟是毒品,父亲虽然苦恋他的麻辣火锅,却也不至于会请客人抽鸦片;红景天太贵了,而且,药材不能乱用,会弄出人命。
我苦苦思索,秘方到底是一种东西还是有好几种?如果不是特别的材料,会不会是每种材料的分量?父亲的秘方到底是香料还是药材?
父亲为什么要留下一道谜题给我?
那秘方听起来多么像天方夜谭,是真的有吗?我倒觉得我是做了错事被关进厨房,在炉火上炼丹的苦命的小女巫。受到诅咒的小女巫,无论怎么努力,掉多少汗水,也炼不出想要的那颗丹药。日复一日,永无止境,每个夜晚也只能眼巴巴看着窗外的天空渐渐亮了。
在厨房炼丹的小女巫
二○○八年一月十九日
附记:
巫术在非洲是不是依然很流行?那你千万不要在地上随便检起东西带回家。要留意有没有形迹可疑的飞鸟老是在你头顶盘旋或是在你房间的窗外不怀好意地盯着你,听说非洲巫师都爱利用鸟儿来施巫术的呢。
陌生人送的礼物和食物也不要随便接受,尤其要提防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无缘无故向你送秋波,你别上当,愈是漂亮的,巫术愈厉害,她们会抓住你的心,把你的钱掏空。
你要不要我寄些法国苦巧克力给你?那天帮老姑姑买巧克力,找到一种很好吃的,含百分之八十六的可可,真够苦的,我现在都爱上了它。巧克力大概也是施了巫术的吧?否则,为啥那么难戒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