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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渊十八岁左右那段时期,月缘有印象吗?”
秦月缘回想了一下,十八岁的她哥是什么样。十八岁的秦霁渊是浓郁的香水味,中又混杂着隐隐约约的鱼腥味;是看起来每天都浑浑噩噩,却难得地有耐心,温和得与现在判若两人。
秦霁渊回家时往往已经夜深,他一进门就冲到厕所里干呕,咳得要死要活,脸比死了三天的尸体还白两个度。明明没有喝酒,看起来倒像是喝醉了一样。
秦月缘偶尔会画到那个时候,小心翼翼地拿着画去请教他,只看见一个半死不活的哥哥。他脸上的水痕还没擦干,看起来更凄惨一筹。秦霁渊的状态实在太疲惫,月缘不放心,可不管问他几次都被他转移话题。
都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了,换现在肯定找几个借口把秦月缘打发走了,哪还有改画的精力。可当时的秦霁渊真能洗把脸继续强撑着把画改完,临了还叮嘱月缘早点休息,不要总熬那么晚。
很温柔。秦月缘不由自主想到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十二岁的月缘打心底喜欢这个温温柔柔的好哥哥,不希望他哪天就暴毙了。于是哪怕进了房间也要偷偷将房门拉开一条缝。她看见秦霁渊扶着头又一次钻进厕所,扶着墙干呕了很久,伸了两根手指才把堵在喉咙里的东西抠出来。吐累了就洗把脸歇歇,隔一会儿继续吐,好像要把整个胃翻出来。后来她听说有人管这种行为叫催吐,减肥用的。她不理解,因为当时的秦霁渊已经够瘦,可能因为吃得少吐得多,甚至都有些脱相了,不应该再减肥了的。
秦霁渊的胃病自那之后愈发严重起来,病根是不是从那时落下的尚未可考,或许从被拴在渔民门口那时便落下了,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吐了几次,秦月缘就问了几次。
秦月缘:“哥,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秦霁渊赔上一个苍白的笑:“谢谢月缘,哥真没事,真的。我最近过得挺好的,别担心了。”
她后来疑心秦霁渊偷偷去卖血了,可思来想去还是想不通,秦家还不至于要秦霁渊卖血才能养活,而且从没听说过卖血的人吐成这样。
这些话她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郑时朗,眼看着对方的神色愈发凝重,又忍不住加了几句安慰:“郑老师,你别担心,我哥不这样已经很久了。他现在吃得好睡得好,身上的肉结实着呢,还有力气损人,不像是要英年早逝。”
“知道了。谢谢月缘,早点休息吧。”郑时朗面对秦月缘时的声音总是很温和,和记忆里那个半死不活的哥哥重合在一起。
于是秦月缘更恍惚:“郑老师,你要是知道为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我也很想知道,可惜现在还没有头绪。等我弄清楚了就告诉月缘好不好?”郑时朗的声音有让她不由自主答应的能力。她点了点头,乖乖听话回房休息了。
郑时朗目送她回房,而后推开秦府的大门,复隐入黑夜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看见秦霁渊的时候要做些什么,那些他三缄其口的过往像锥子一样打入郑时朗的心口,硬生生扎出一个洞来。所以他不由得有些踌躇了,站在家门冷静了三分钟才敢推门而入。
秦霁渊抱着重明坐在沙发上,重明一见到郑时朗便不安分起来。从秦霁渊的腿上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地,小跑到郑时朗身旁。
“回来了,吃饭了吗?”郑时朗很难不注意到秦霁渊看见自己时的表情微变,“去哪里惹一身腥回来?”
郑时朗闻闻自己身上的衣服,大抵久居其中不闻其臭,他已经闻不出什么鱼腥味。他老老实实把宁若望告诉他的地址再同秦霁渊报了一遍,他答应过他爱人间不应该有所欺瞒。
“怎么才一个行动,他就什么都告诉你了。”秦霁渊脸上的笑容很薄,像画上去的,皮笑肉不笑。
沾着这一身腥到底惹人不痛快,郑时朗摸了摸重明的头,打发它去别处玩,自己则打算先洗个澡去去腥。
“这样看来是没吃饭了,刚好,我也没吃,先坐下来吃饭吧。”
郑时朗皱眉:“不是让宁若望他们和你说了不用等我吗,你的胃病……”
“谁让你不按时回来,非得去给自己惹不痛快。”秦霁渊拉开饭桌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沾着这一身鱼腥味,扰了你吃饭的兴致就不好了,我还是先去换洗一下……”
“坐下。”秦霁渊的语气很坚决,不给他拒绝的余地。郑时朗只得听话坐下,还是下意识坐得离秦霁渊远一些。
“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没必要,那么多年了,我也不能总困在阴影里。当年我都能为了他吃下一桌子的鱼,你身上这点鱼腥味又算什么。”说得轻巧,脸上的表情可凝重得很。
“秦霁渊,你看清楚,我不是他。你以为逼自己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就算爱得深刻,所以既然都能在他面前妥协,在我面前也可以。你要是打算靠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你爱得多么深情,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秦霁渊那点心思在别人眼里可能还算深沉,在郑时朗眼里全都一清二楚,“爱不是妥协,不需要你委曲求全。也不是你自以为忍受越多就是越爱。你就是你,不管是不是我的爱人,你的喜好也好个性也好,都值得被尊重。既然不喜欢就不要逼自己忍着一身腥下饭,强忍着那些痛苦的回忆自以为故人多爱自己,太难受了,我不要你这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