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铁塔压在三重须弥座上,它的影子就如一支利锥,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院子里只站着一个巨人,如一座耸立的小山。
炽烈的阳光像一团火般落在他的额上,把那儿晒得通红,汗水挂在宽阔的肩膀和肋下,但巨人低垂眉头,一动也不动,只是把愤怒和无尽的力量隐藏在紧绷的肌肉和凶狠的眼光里。
四面的屋脊上都可见羽人弓手,扣住钢弦,半张着弓,数百枚闪闪的箭头编织成一道细密的网,将虎头笼罩在其中。
虎头抓住手里磨盘大的斧头,眯缝起双眼,只瞪着推开中门走入的黑影刀。
黑影刀踏入院内的一举一动都显露出胸有成竹,但他在这样的目光面前也觉得有点不自在。
他一手牵着羽裳,轻轻地绕开地上那团沉重的山一样的阴影,踏上通往铁塔的台阶。
塔内既窄小又黑暗,当面是一条右旋向上的楼梯。黑影刀一向不怎么喜欢窄小的空间,但他喜欢黑暗,那让他有一种融入其内的安全感。
他拉着羽裳的手,向右转了一圈又一圈,步步登高。在这一圈圈的攀高中,小女孩什么也没看到,只觉得四面壁上都是一排排厚厚的书籍名册。
他们转到第五圈的时候,才出现在塔顶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药香。
四面的窗户都被厚厚的帷幕挡住了,只有暗淡的一点灯光照亮塔内人的容貌。
半倚在一张躺榻上的正是铁问舟,那个狮子一样的男人。他捂着胸口,慢慢地咳嗽着,脸上带着可怕的白色。
黑影刀认识那种苍白,那是垂死的白。
躺榻一侧立着扇屏风,屏风前除了一位瘦骨伶仃的山羊胡老者,再看不到其他侍卫。黑影刀认得那人是厌火城最好的大夫百里愈,虽然医术精湛,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长者。他不确定屏风背后是否还有人,但他漫不在乎。铁昆奴已经死了,鬼脸是他的盟友,而虎头已被压制在下面院子里——厌火城内最出名的武士都已被控制住了,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呢?
但他还是习惯地在床上那位垂死的男人前垂下双手。
“我知道是你。”
床上的男人望着从楼梯口钻出来的黑影刀,微弱地点了点头。
“铁爷,”黑影刀依旧带着恭敬的口气道,“我为了一万影者的活路而来。”
“不,你是为了自己而来。”铁爷声音低微地道。他奄奄的声息与药香混淆在一起,若有若无地在塔室内飘曳,但他的话一字一句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让黑影刀如身在公堂受审,不由得想为自己辩解:“下城已经保不住了。我只有与羽鹤亭合作才能救他们。”
“影者的所有意义都在下城,下城消失了,他们也就死了,”铁问舟抬起眼来,下了结论说:“所以你还是为了自己。”
羽裳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巨烛,可以洞照一切。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铁问舟了,这么近地看他还是头一次。这样的人,如果在往日,真的可以救出风行云呢。她想。
黑影刀依旧垂着双手,却慢慢捏紧了拳头。他抬起头,双目灼灼地望着铁问舟:“争吵还有什么意义吗?即便你是对的,那又怎么样呢?我可以看到即将到来的验证,而你却没有办法了。”
羽裳发现面前这个男人微笑起来:“你已经杀了我一次了,还不够吗?”
“铁爷,我不想反你,”黑影刀苦涩地道,“我本指望由你来带领我们得天下,可你不愿意,我不得不下这个手。”
他这么说着,慢慢地从袖子里抽出了那柄精光湛然的长刀。这么长的刀是如何藏在袖中的,确实让人看不出来。站在一旁的百里愈抱着医箱,浑身轻轻地哆嗦起来。
羽裳再也忍不住,跳上前走,张开双手挡在榻前,大声说:“你不能杀他。”
室内众人均是愕然。
铁问舟捂着胸口咳嗽着说:“小姑娘,你快躲到后面去,小心受伤。”
羽裳大声说:“你已经刺伤他了,他现在只是位病人,躺在这里无法反抗,你还不放过他吗?”
黑影刀的脸周毛发乱动,只是看不清他的脸色,他停了停步子,叹着气说:“你不死,影子不会听我的话。”
“如果你要救他们,为什么又怕他们不听你的话呢?”铁问舟反问,他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是反驳黑影刀的理由,字字都如重锤敲打,只敲打得黑影刀身子颤抖,但还是举着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