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对视了一眼,荣珠端着盘子兀自出去了。
夏侯兰觉察到了莫莫的不适,她拍了拍她的肩,和声解释道:“你别怪她,自从她偷吃了我三哥的药后,就不会说话了,成天拿这眼神瞪着看人。”
这句话说得随意的话让莫莫不禁打了个寒噤,俨然存在的排斥感逐渐加深。本着那份出自心底的倔意,她凝眉微蹙,低首沉默地摆弄着手里的黑发。
夏侯兰有些不快,她咕哝了几句,起身哗地拉开了厚重的纱帘。窗外,云霭蕴含着阳光,映着墙角梅枝上的一痕瘦雪,一只山鸟空啼于枝头。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夏侯兰望着梅枝上斑斓的山鸟,一副深思无奈的样子。
“这里和我没关系。”莫莫的眼里噙了泪,她拢着掉落在梳齿上的几丝斑白长发,这份纤细的痛苦绕着她的指尖,缓缓地锥在她心底。她把发丝绕成圈儿,放在梳妆台上,平静地转过身子,泪光闪烁在眼底:“你把夏侯枫找来。”
“哦。”夏侯兰算是应了声,她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身,双臂交叉在胸前,歪着脑袋嘱咐道:“见了三哥,悠着点。他最近情绪不对,昨天还把药房里的药全给砸了!”说到这,她轻巧地一转身,低声自语道:“这也不能怪谁,我们夏侯家从来就没出过个正常点儿的……”
风冷冷地挤入微启的窗缝,悄悄地鼓荡着纱帘,像是扯动着一片迎风远航的帆。莫莫绾了个简易的发髻,起身来到窗口。
窗外的青石砖墙很高,堆积着顽固的雪。墙角根有一汪灵动的池水,池里游鱼绕过细石,春意葱茏。这让她想到了王府里的月华池。那个温润儒雅的俊朗身影瞬时占据了她的全部念想,酸涩和甜蜜同时冲击着她的心绪,明明是幸福的感动,却笑着掉了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会再像情窦初开的姑娘一样,为一张动人的面孔而倾其所有,也不会刻意将明白无误的幸福理解得隆重而伤感。可她想他。
门再次被打开,飘过来的纱帘又被风带到了相反的方向。门口逆光而站的人俊美如雍华景致,漉漉雪水顺着他的黑色衣服淌下,一幅淋湿的忧郁画面。
他总是习惯将自己藏匿在暗处,明朗的雪后晴空下,也仍然是杵逆着光亮出现。莫莫是不反感他的。也许,忧郁多愁的性格总是能够款款抹去夏侯枫本就不为人瞩目的深溺的邪气。殊不知,多愁使人善感,而善感只是性情,和为人品格毫无关系。
雁岭,阵阵嘹亮的号角传荡在壁仞千丈的山峰,一轮明月照亮天涯。
营帐内一段烛火暗,残灯灭又明。扑烁不定的灯火晕了一团稀薄的光,染了红檀木架上一柄尚未出鞘的宝剑。
赵易拔剑半出鞘,霜白剑刃似暮雪苍凉,一凛寒光映亮了他凝眉深思的绮丽面容。凌乱的光斑闪闪射在帐内,回荡着浓郁的森然剑气。
鼓号声再次激越地鸣响,赵易收了剑,大步踏出营外。
长夜未央,戎装夜行的兵士们齐整地列队在空阔的沙场上,到处充斥着骁勇刚烈的战争气息,在夜幕的装饰下,多了几分神秘的瑰丽。
赵易登高放眼望去,浩大的队伍安静地待命。鼓号声持续在空寂的苍穹下,如风霜疾来。
他再次深切地感受到,权力,那纵横天宇间的豪迈壮阔,于股掌间掌控着世人生死的快意,以及,深入骨髓的,君临万众之上的迷人感觉……这一切,蓬勃在他深挚的眼神,和嘴角不着痕迹的一丝笑意里。
第八十四章 相去复几许(四)
门口强烈的光晕漫漫散开,浮动的纱帘柔软地过滤了这令视觉张惶的亮意,光线在室内舒缓地蔓延。被火盆烘烤的燥热空气和吸漏进来的冷风一拌合,有了蓬草逢花之际的绵柔春意。
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儿,亮光为夏侯枫勾勒出一个静谧的金色轮廓。莫莫想到了碧莲,她那永远附带着伤意的美妙笑容,是否成了眼前人孤独表情的一个点缀?在他不愿被抹去的记忆里遥远而清晰地徘徊着……
夏侯枫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的意思。看得出来,他甚至在犹豫接下来是否要离开。彼此身份突兀的转变只不过是前人未尽机缘的尴尬延续,却满满地转载了往日的忧愁和误用伤。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莫莫首先打破了这片难言的静寂。
“你想他?”动听如往的声色。
莫莫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毫不迟疑地,她肯定地回答着:“我想他,很想。”连思念中渗透的爱意都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高贵的镇定。
“我救不了你。”温润如春露亲吻草叶的声音,更像是一声低语着地的叹息。这句有着优美音色的话语却承载了如此绝望的答案。她的心里突然生起一阵茫然,失落声势浩大地袭来,顽强地占据了她原先对他温意尚存的柔软印象。
“你除了害人,还会什么!”极度的失望迫使莫莫不加思索地朝他抛掷出这句强硬的话。愤怒和恐惧的情绪海潮般涌来,她的眼里又见了泪。
夏侯枫的脸上掠过一闪即逝的不忍神色,眼底蕴藏着一丝似曾相识的悲凉。他不善言语,沉默着僵持在门口,无措地看着神情激动的莫莫。风过时声声曳动,滞涩地带走了他已到唇际的一截话语。
“我恨你!”莫莫紧攥着衣角,用尽力气地冲他嚷着。
夏侯枫退后一步,浮现出受伤的表情,他尽量平缓地说道:“我不能救你,不过,我可以带你去……”
怨恨直冲上脑门,莫莫打心底厌恶这里的人,她盯着那双深若幽潭的眸子,迷雾覆盖了她的眼眶,也蒙蔽了原本冷静的心智,说的话便有了恶意:“碧莲说的对,言语不多的人一旦爆发感情,不是热情似火就是阴冷邪恶,你是后者。她没看错人!”
夏侯枫静静地看着她,眼里霎时起了一层阴寒的戾气,最后一丝柔秀的神采从他脸上褪去,只余侵肌入骨的冰冷痛苦。他求证似地低沉着声音问道:“她真的这么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