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穿好衣服,朱利亚诺把我带下楼,穿过那巨大、安静的宫殿;我们走在华丽的大理石上,脚步声回荡着。楼梯比我记忆中的样子感觉更空旷,很多艺术品都被搬走了。
“也许我不应该过去,”我小声地说,挽着他的胳膊。“皮埃罗要和你谈些政治上的事。”事实上,我很紧张,不想见他。如果不是朱利亚诺一再向我保证,我不敢相信梅第奇家的长子会充满热情地同意我们结婚。我已经很痛苦地和我父亲见过一面,根本没有心情 再痛苦地去见皮埃罗。
朱利亚诺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事实上,我哥哥刚听说我们要结婚时也不同意。但是我坚持着。我让他相信这样做有重大的政治意义。毕竟,人们在抱怨皮埃罗是一个奥西尼女人所生的,她也曾经嫁过人。我告诉他,‘你已经和高贵的奥西尼有了强大的联盟,而且乔凡尼是个红衣主教,这也使得罗马教皇和教会成了我们的同盟。现在是我们和人民结成同盟的时候了,告诉他们我们并不把自己看得像他们所说的那么高贵。’他最后听进了我的话。虽然阿方希娜和乔凡尼不同意,但我相信你的魅力会折服他们。”
最后我们停在一扇雕刻着花纹的黑色木门前。朱利亚诺推开门,向我作了个手势让我进去。
屋子里又暖和又亮。对面墙上有个很大的壁炉;在长长的餐桌上,摆着一只架有十二支蜡烛的烛台,那些蜡烛都点燃着,散发出阵阵蜡的气味。每一面墙上都画着田园风景——有酒神和他的葡萄,有林中仙女和腾跃而起的山林之神,畜牧之神潘则在一旁吹着他的笛子。屋子里有两个人。第一个走到炉火前,胳膊伸展开来。他穿得像个王子:一件宝石蓝色的天鹅绒外套,上面用紫色绸缎作了装饰。脖子上吊着一条粗粗的金项链,上面挂着一块大大的紫水晶,他手上戴的钻石被炉火照得闪闪发光。他的肩膀很宽,腰部窄一些,大腿显得很有力,小腿上满是肌肉。人们可以很容易想像出他站在佛罗伦萨街上踢球的样子。
“他们怎么敢那样侮辱我!”他悲痛地咆哮着。“他们怎么敢这样做,我刚刚拯救了这座城市!我应该受到英雄一样的欢迎,而且……”他抬起头来,对我们的打扰怒目而视。
第二个男人坐在桌前。正仔细地把野鸡肉从骨头上剥下来。他穿着一件鲜红色的红衣主教的袍子,戴着一顶丝质的红色帽子,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十分显眼;当我们进来时,他在椅子里向我们这边半转了一下身子。他的手指很粗,薄薄的嘴唇,头又大又宽,甚至比胸还宽。他放下刀叉,站了起来。“朱利亚诺!这是谁?”他很吃惊,但很礼貌。他的声音很深沉,音质非常好听。他相貌平平,眼睛小小的,充满了怀疑。看到我后,立即站了起来。
“这是谁?”皮埃罗问道,就像他兄弟的回声一样。他走进烛光中。他有一张很像他母亲的脸,薄薄的嘴唇,下巴也很薄。
“皮埃罗,你应该记得。这是我的妻子,丽莎·迪·安东尼奥·格拉迪尼。丽莎,这是我的哥哥皮埃罗·迪·洛伦佐·德·梅第奇。”
我丈夫的回答吓了乔凡尼一跳。“安东尼奥?那个羊毛商人?你这是跟我开玩笑吧?”
“别侮辱我的妻子。”朱利亚诺回答到,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威胁。“格拉迪尼是个好人家。皮埃罗已经同意我们结婚了。”
皮埃罗轻视地摇了摇手。“我答应了你。可现在不是见这位年轻女士的时候,现在我们都坐在这里……”他草草地向我行了个礼。“原谅我们,夫人,我们有些紧急事需要私下讨论。朱利亚诺,你可以以后再向我们介绍你的未婚妻。”
“她哪儿也不回去,哥哥。她属于这个家。今早神父主持了我们的婚礼。”
皮埃罗晕倒似地喘了口气。乔凡尼一下子坐回他的椅子里,把一只手按在胸前。乔凡尼先开口说话,用那种优美的声音,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声音很好听。“你必须废除这个婚约。你不能将梅第奇的血统浪费在一个普通人身上。”
我的脸红了,很生气,以至于都忘了紧张。
朱利亚诺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激昂。“她不是个普通人。她是我的妻子而且她会住在这里,住在她丈夫的屋檐下。我们的婚姻很完美,而且我绝不允许再听到任何关于废除婚约的话。”他转向皮埃罗,“至于我们的谈话,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所以她要留下来。你们俩都要过去吻一下她,然后表示欢迎她加入这个家庭。”
乔凡尼站了起来,很礼貌地看了我一眼,向我走过来抬起了我的手;他的手软软的,都是肉。带着不拘小节的优雅,他笑着说:“我要吻你一下因为你是那么地美丽,丽莎。”然后他弯下腰,很快地瞟了一下朱利亚诺,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很轻易地安排……”
“我可没听见什么。”朱利亚诺警告道。
“那么好吧。”乔凡尼带着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说。“坐在我旁边,丽莎夫人。你也坐,朱利亚诺。这是你的婚宴了,是么?在那么多圆满的事情之后,应该安排一场盛宴。我来叫仆人们。”他站起来拉了拉一条铁链,这条链子从墙上的一个洞穿出去,然后又坐回椅子示意我们吃些东西。
皮埃罗太激动了,没有伸出他的手,或是给我一个吻手礼。我们坐在主教身边时,他仍然站在桌子对面。
“欢迎会需要等一等。我刚刚从议会回来。”皮埃罗恼怒地张开双手,就好像在说,我把所有东西都给他们了,他们还想要什么?“我救了佛罗伦萨,用几个小要塞和一些钱币救了她……”
“多少?”乔凡尼问道。
皮埃罗的声音突然变小了:“二十万。”
朱利亚诺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长兄;很明显,他已经知道了真相。
乔凡尼非常用力地把手里的高脚酒杯放到桌上,葡萄酒从杯中洒了出来,溅到桌上。“上帝啊!”乔凡尼诅咒道,“你在想什么?不用问了,议会肯定没有告诉你!他们已经派了那个满口世界末日胡言乱语的吉罗拉莫去了比萨。”
皮埃罗自卫般地转过身来。“吉罗拉莫?去比萨?现在他们公开嘲笑我!”
朱利亚诺的声音听起来很疲乏,士气不高。“难道你没有看过我写给你的信么?”
又一次,皮埃罗的眼睛瞟向了另一边。“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忙,多么困扰,我不能因为忘了这些琐事而被责怪。”
“你根本就没有读过,”朱利亚诺平静地说着。”如果你读过信,你就应该知道议会对那些要塞和钱很失望。那些法国人在嘲笑我们,哥哥。他们很希望得到萨尔扎纳,更不用说圣皮埃特拉和一座金山。议会正在气头上。我在信中让你直接回来,那样我们就可以商量一个计划应对他们了。”
皮埃罗低下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外交政策和谈判的差错全都出在他身上,然而他仍然有些不服气。“弟弟,”他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我不得不自己去。我必须自己做这些事,否则谁会尊重我?我不是父亲……”
“我们谁都不是,”朱利亚诺很客气地回答道。“但是我们三个加起来就可以和他一样了。”他说这些话时显得很宽容,这时乔凡尼重新开始分割他的野鸡,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他们的谈话。
他们两个停了下来,进来了一个佣人。乔凡尼让他拿来酒和食物。“给我们这里的两个情人。”那人一走,谈话又重新开始了。
皮埃罗又开始愤怒了。“进城的时候,我在宅邸前面停了下来,我不是个傻瓜。有一群人等在外面的凉廊里,盼着听我的报告。我告诉他们好消息,说所有的事都解决了。我很严格地按照你说的做了:我命令向人们发放甜肉,还供应葡萄酒,就像父亲在和费兰特国王谈判回来后所作的那样。但是似乎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庆祝。他们喝了我的酒,吃了我发的肉,所有人就那么静静地瞪着我,就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所以我去了议会大楼。”佛罗伦萨最高的政府官员在任职期间都要按照老传统住在大厦里;他们在那里吃饭甚至睡觉。“你知道他们怎么做的么?他们把我赶了出去!派了个佣人到门口跟我说:‘明天再来吧,他们在吃晚饭。’我向他作了个我想做的手势!”他哼了一声。“我可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我知道人们都在埋怨。我没有机会了。我和鲍罗约好了。如果有什么麻烦的话,我有八百个奥西尼士兵——有五百个骑兵,三百个步兵——他们现在露营在桑盖罗门,正等着我的信号。”
“谁让你那么做的?”朱利亚诺由于无法相信而把手放在脸上。他很恼怒。
“达维兹。”
皮埃罗·达维兹是他最亲密的顾问。
“我再说一次:你不能相信达维兹!我不再相信他和我们是一条心的了。”朱利亚诺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声音。“难道你看不出来么?议会和人民对你没有得到允许就这样做已经很生气了。现在你还带着一支军队。那样会使他们觉得你是要完完全全地掌握政权!”
“我可从来没这么做过!”
“他们可不这么认为。我们的敌人会抓住每一个机会添油加醋。我们必须十二分地小心,要仔细考虑我们所作的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所有住在桑盖罗门附近的农民和城市居民都会看到军队。他们知道法国人就要来了,而这里有奥西尼士兵在等着。他们会怎样想?”朱利亚诺摇着他的头。“你知道吉罗拉莫是怎样鼓吹的吗?上周,当每个人都知道了法国人已经占领了非维扎诺,而且屠杀了那么多无辜人民的时候,他是怎么鼓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