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稍许明亮了一些。雨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停歇了。
就在刚才,服务窗口的女工作人员来到第二展示室门口向里面探头张望,看到伊田平太郎与安田还有一位女性参观者挨在一起坐在长椅上,吃了一惊,连忙缩回头去。
正如伊田预料的,馆长也好,町长或是町委会的干部也好,压根儿就没有出现过。资料馆内也没有新的参观者入场。后来再没有听到广播讲解,并不是因为伊田强烈抗议的结果,而是因为没有新的参观者进来。
“你们再好好看看,这幅《观音图》……”
校长看了看身旁两人催促道。
“越看就越觉得这画画得真好。一根根的头发、利剑的柄、那一绺璎珞,还有衣服上的襞褶,画得那么精细入微……还有观音的面孔,实在美啊,有种比喻说是一个美女漂亮得就像观音菩萨一样,这幅画把这个比喻完美地表现出来了呢。”伊田对这张老妇似的面孔居然也赞赏有加。
“长庵先生的画只有这一幅吗?”安田实在无言以对,只好换个话题问道。
“哦不不,还有好多,全都是水墨山水画,还是南画(1)的风格哩。先生有很高的汉诗造诣,所以他的每幅画上都题有汉诗。记得先生的号叫‘香山’,他的画落款都是‘作于北海道桦户画窟 香山笔’‘香山醉画’‘香山写意’之类的。把这个集治监称为‘画窟’是不是很有意思?他把这里比作深山幽谷中的仙窟了,简直是大彻大悟的哲人一般的心境啊。”
“您说的这些画收藏在什么地方?”
“以月形町这儿为中心,分散在那些老的住家家里,目前不到十幅吧,不过还会有新的发现的,这些人家的曾祖父都担任过集治监的看守长或者看守,长庵先生把自己画的作品都送给了他们。我之前拜访过这些人家,看过那些画,笔墨相当漂亮。这些人家都把先生的画作当成宝贝收藏着呢。”
“这样说的话,长庵先生即使被关押在集治监里,但还是受到比较好的照顾的,对吧?他既然能够悠闲地作画,想来不会干那些囚徒干的重体力活儿吧?”
“我想是吧。毕竟先生会作画,还是被当成人才的。想不到掌握了一技之长,还能有这样的好处呢。”
说到这里,伊田的语调陡然一变:
“可是,这一技之长却让长庵先生蒙受了巨大的不幸,他因为这个竟然被冤枉成伪造国币的犯人,后半生全被毁了。但是,正像我前面就说过的,作为美术技艺的绘画与刻制印刷纸币的铜版的技艺完全不是一回事情,警方和法院不分青红皂白硬把它们混为一谈。噢,他们不是不懂,而是故意的,因为他们无论如何就是想把先生说成是伪造国币的真正犯人啊。”
“是啊。”
“换句话说,先生是这场政治审判的牺牲品,说得再准确一点,他是政府内的长州藩阀与萨摩藩阀之间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警视局一开始以伪钞案做借口,对藤田组的藤田传三郎和中野梧一等展开调查,实际上,是想抓住他们政商勾结的把柄,因为藤田传三郎曾经向长州藩阀的井上馨和陆军大尉鸟尾小弥太等人行贿过。但是调查似乎对攻讦和动摇长州藩阀起不到作用,恰好这时听到藤田以及中野等人与伪造国币直接有关的传闻,于是又想用这个罪名来扳倒对手,但这一招也没有奏效,最后只好从相模国中津村弄来一个长庵先生,好歹将伪钞案件糊弄了过去。可是世人关于藤田组伪造国币,靠这个暴富的传言,却始终没有消失。”
“我认为事件的发展就像您推测的一样。”
这时候,入口的门被推开,服务窗口的那两名女工作人员各自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一个托盘上是三只盖着碗盖的红花瓷纹样的碗,另一个托盘上是三只茶盅和一把茶壶。
“没什么好招待几位的,馆长吩咐请您三位就在这里用午饭吧!”
校长一瞬间大吃一惊,他瞪圆了眼睛,看着两名工作人员将托盘在屋子一隅的桌子上摆放好。
“馆……馆长先生在哪里?”他有点结巴地问。
“馆长在町委会开会,他让我们转告几位,实在是失礼了,还请几位见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