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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纳塔纳埃尔如何做客的故事(第1页)

街角那儿四面来风。就在这风力相会的地方,灰色的领带一会儿朝东飘,一会儿又转了方向(被另一股风吹着),领带忽东忽西,最后总算安静下来,在四股平衡的风力维系下停了下来。纳塔纳埃尔抓住领带,摸索着整理好领带结,觉得这领带好像活了起来。也许正是这一点促使他下了决心。也许就在领带在他脖子上自由自主地飘来飘去的时候,他想,连一条领带都可以去冒点儿险,而几分钟前自己竟那么害怕去尝试。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看没了一点儿光亮的鞋尖。“也许是因为这个我才没胆量的。”他这样想道。因为鞋子确实不在状态。

他走到街区中央擦皮鞋的摊子那里,点燃一根烟,那小伙子吹着流行的小调,把家什一件一件地摆好,准备开始给他擦皮鞋。他往下看,看见了红色鞋油的盒子。又看见擦鞋布叠得整整齐齐,搭在擦鞋小伙子的大腿上。他还看见了两把刷子。一把脏兮兮的,是擦红鞋油的。另一把应该是用来擦黑鞋油的。当小伙子拿着半个柑橘打湿左面的鞋尖时,纳塔纳埃尔觉得脚趾上袭来一阵酸酸的清凉,几乎同时,嘴里也感觉到了柑橘的滋味,一丝细细的口水让他嘴里充满甘甜,就好像那擦皮鞋的不是把柑橘抹在鞋上,而是抹在了他的舌头上。小伙子在鞋油盒子上敲了一下,他随即机械地换了一只脚踩在踏板上。

直到此时(也就是最后一点儿被挤出的柑橘在他嘴里散去味儿的时候),纳塔纳埃尔才看清了小伙子的脸。他想:“看上去岁数不大。”又想,至少不会太大。他观察了一会儿小伙子干活时的利索劲儿。突然(这时他嘴里最后一丝柑橘味儿已经散尽),纳塔纳埃尔开了腔。他问道:“您是单身吗?”

小伙子连头都没抬。继续低着头给右脚的鞋子上红鞋油。上完油之后,他说了句:

“这要看怎么说了。”

“什么怎么说?”纳塔纳埃尔问道。

“那得看您说的单身是什么意思。”擦鞋的小伙子答道,仍然没有抬头。

纳塔纳埃尔吸了口烟。向前弯下腰,一直弯到用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我的意思是问您结婚了没有。”

“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小伙子说,一面用刷子背敲了一下盒子,又该换脚了。

“要这么说的话,我还单着呢。”他说。

纳塔纳埃尔又把左脚的鞋子放到踏板上。擦鞋的小伙儿完全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又吹起被先前的问话打断了的民间小调。纳塔纳埃尔仰头在椅子上待了不多一会儿,然后吸了最后一口烟,没把烟从嘴上拿开就又把双肘支到了膝盖上。烟熏得他眯上了一只眼睛。他嘴上叼着烟,又问了一个问题,可连他自己都没听懂问的是什么。他举起一只手,拿开香烟,这才空出了嘴巴说话。“这叫什么?”他问道。

小伙子停住了口哨。“什么?”

“我问这叫什么。”纳塔纳埃尔又问了一遍。

“我听得懂。”小伙子说。他停下了擦鞋的活儿,抬起头来,做出明白的样子。“我问您的是您想知道什么东西叫什么。”

“就是您吹的这个。”纳塔纳埃尔说。

“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小伙子说道,“我不知道它叫什么。”

刷子在他手上耍了个花样,然后他又投入活计当中,把踏板上溜到一旁的鞋子摆正。“大家都在唱。”说完,他吹得更起劲了。

从那踏板上下来的时候,纳塔纳埃尔透过树木间洒下的光看见,他的鞋子红红的,闪闪发亮,像新的一样,以至于这会儿身上的衣服又显得不配套了。他把烟头扔到街道另一边,掏出一张纸币,交给擦皮鞋的。可那小伙子说没零钱找。

“不要紧,”纳塔纳埃尔说,“咱们到拐角的商店去。”他们顺着暗暗的街道走去,头顶上,因为该来的季节迟迟不到,树木开始显出一副老态,凄凄凉凉的。纳塔纳埃尔双手插在衣袋里,手里摸着绕在食指上的那张纸币,走到半路,漫无目的地又说了句话。这回他都没想一下要不要说就说出了口。“您喜欢它们吗?”

小伙子甚至没有转身看他一眼。

“什么?”他反过来问道。

“我问您喜不喜欢它们。”纳塔纳埃尔又问了一遍。

“我听得懂。”小伙子说。直到这会儿他才侧过身来看了纳塔纳埃尔一眼。“我问您的是您问我什么东西我喜不喜欢。”

“树嘛。”纳塔纳埃尔说道,从衣兜里伸出一只手来,折下脑袋前面一根已经泛绿的树枝。

“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小伙子说,“反正吧,这要看怎么说了。”

“什么怎么说?”纳塔纳埃尔说道,一面用树叶搓了搓绕在食指上的纸币。

“那得看拿这些树来干什么。”擦皮鞋的说。

纳塔纳埃尔停住脚步。他背对街道,脸朝着小伙子继续走着的人行道,又把双手插进裤兜。“我想问的是这些树作为景观您喜不喜欢。”

“您说的这个我不懂。”擦皮鞋的头也不回地说。

“景观就是让人们看的东西。”纳塔纳埃尔说着,重新迈开了脚步。

“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擦皮鞋的说,“说老实话,要只是为了看看,我不喜欢树。”他回头望了望又说了句:“这些树总得派上点儿别的什么用场才好。”

他们走到街角,一起过了街,忽然谁都不说话了,仿佛小伙子最后那几句话一下子把话题都说尽了。纳塔纳埃尔进了商店,买了一小盒口香糖(这是他在零食罐里一眼看到的东西),又走回店门口,擦皮鞋的正在那儿等着他。他给了那人两枚硬币;又把小盒子也给了他,差点儿又想问他喜不喜欢口香糖,可那小伙子立刻转过身去,连声谢谢都没说便离去了。

他又站在了十字路口,站在刚才那个四面来风的地方,他又整了整领带结。这会儿领带老实多了。这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灰领带,和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的人脖子上系的领带没什么两样。不过——虽说那领带已经没有了鲜活动物的灵性——主意是早就拿定了的。现在他觉得很舒服。衣服虽说还有点儿别扭,可皮鞋干干净净。只需要再花一点儿气力(如果可以的话,闭着眼睛都行),不是顺着这条街道,而是朝着大街的方向,再走过半个街区就行。他要进的那家是人行道边的第六家。他知道,因为他数过大门,其实只要找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房子就行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街道,倒不是因为它离家太远,而是因为他只走一条路。他一生中天天走的只有一条路,从家到办公室的那条。在这个夜晚之前,他从未感到有出门的需要。天挺热的。在吸够了树木的气息之后,他渴望呼吸一下街道上温暖的、生机勃勃的空气。他一直在毫无目标地行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走了多久。而正当他打算往回走的时候,他看见了一间并不宽敞的小客厅,里面放了许许多多新奇的装饰品。一个女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客厅一角的沙发上。她神情专注,就像在等待某个随时会到来的人。她神情忧伤,仿佛自她成人之初,兴许她等待的人还没出世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她长得并不漂亮(纳塔纳埃尔回忆着,这时他还站在街角,拿不定主意),至少第一眼看上去不具备一般人所说的漂亮女人的外貌。可她就坐在那里,背对着光,只为了一件事,等待。纳塔纳埃尔一看见她就想,如果说这种没完没了的等待总算到了头的话,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女人一直等的就是他。她在等一个此前从未相识的独一无二的男人。

就这样,纳塔纳埃尔就这样正好站在先前四面来风的虚空,拿不定主意。那女人和他之间还有半条街的距离。因为拿不定主意,他觉得心中有愧。愧的是隔着六座房子有个女人正等着他,而他作为一个男人,却站在街角,如此没有主意。一开始,他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深陷这种矛盾的情感,也无法解释心中的不安。可现在(想了一想)他觉得,在能做点儿什么,即使仅仅是再把领带结整理一下的时候,如果什么都不去做,他将活在后悔中,难以面对自己的余生。思想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他便发觉自己的脚步已经不由自主,一步一步地顺着那条大街走去,大街上,树木低垂,空气清新。

在这最后一刻,当他重新恢复了方向感的时候,他本可以反悔的,本可以扬长而去。可是那女人在那里,跟他先前看到的一样,坐在角落里,裙子卷到了腿上。他从窗前经过时,她还是那样若有所思;她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目光也还是那样,盯着上方的某个点。她心不在焉地揪着沙发上的小颗粒,好像这样能测算出她等候的时间似的。纳塔纳埃尔走向大门。他站在门口,还是没拿定主意。直到他一分钟前的坚定决心失去平衡,开始摇摆不定的时候,他才咬紧嘴唇,走了进去。

那女人这才像是从梦里醒来,略略伸直了身体,又轻轻摇了摇头,看着这个一言不发地站在她面前、实实在在的、一副自来熟模样的男人。女人看着纳塔纳埃尔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要走运了。女人问他干什么的时候,那声音颇不寻常,纳塔纳埃尔又整了整领带结,感觉它实实在在的,手指头就像已经摸到了好运气的边缘。

“您想干什么?”女人又问了一遍。

“我—想—和—您—结—婚。”纳塔纳埃尔这样说道。他听见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此时坐在沙发上的是个女人,而自己是个没有方位、没有方向的男人,孤零零地站在一间陌生的客厅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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