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否可以建议,魏凯先生,”巴罗回答说,“我们在此先行确认你的委托人是否具有资格?在这点确定之前,暂时不讨论其他议题。”
“随你的意,”魏凯憎恶似的耸了耸肩膀说,“我的委托人只是希望能避开不愉快的状况。再过几分钟,肯尼·墨瑞先生就会赶过来,接着即将真相大白,倘若爵位现有人仍然坚持他的立场,恐怕结局会变得——”
“听好,”芳雷又一次打断他,“废话少说,快切入主题吧。”
申诉人露出微笑,眼里像是隐着某种神秘的玩笑。“看吧?”他说。“他的假绅士作风已经根深蒂固了,让他无法不口出恶言。”
“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不开口污辱他人,”茉莉说,这回换成申诉人微微红了脸。
“抱歉,我失言了。但是你要知道,”申诉人再度变换语气,“我一直以来都过着与邪恶打交道的生活,而非与纯真善良为伴。我是否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陈述案情?”
“可以,”芳雷说。“闭嘴吧,”他转而对两名律师说。“从现在起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
仿佛有了共识那般,所有人同时向书桌移动,找了椅子坐下。申诉人背对大窗户坐着。他沉默半晌,失神轻抚着他头顶那块逐渐稀薄的深黑发丛。然后他抬起头来,眼角透着丝嘲讽。
“我是约翰·芳雷,”他简单而直率地开场,“请暂且别拿那些法律条文来打断我说话;现在我是自己的代理人,只要我高兴我甚至可以称呼自己鞑靼王。总之,我真的是约翰·芳雷,而且我将告诉各位我的遭遇。
“我小时候可说是个小麻烦精,尽管我到现在还不了解我当时犯了什么错。我已故的父亲杜德利·芳雷时常被我惹得发毛,倘若他还活着必定还是不变吧。是的,我不认为我有错,只是我应该多学习施与受。我和年纪大的人争执是因为我常常指出自己年纪小,和家庭教师争执则是因为我鄙视我不感兴趣的那些科目。
“现在言归正传。你们都知道我离开这里的原因。我和墨瑞搭乘‘泰坦尼克号’出航。一开始我就尽情地和三等舱的乘客厮混。你们该知道,这并非因为我对三等舱的乘客有特殊好感,而只是由于我讨厌我所在的头等舱的那些人罢了。我这不是在自我辩护。你们知道的,我只是在陈述自己的心理状态,你们应该能够谅解。
“我在三等舱里遇见一个独自搭船前往美国、大约和我同龄的罗马尼亚裔英国男孩。我对他产生兴趣。他说他的父亲是个英国绅士——后来我却始终找不到人。他的母亲是罗马尼亚人,在英国一个巡回马戏班里跳蛇舞——当她不喝酒的时候。有一阵子那些真蛇不肯跟假蛇混杂在一起,那个女人只好退到马戏班帐营里去当厨娘兼差。这时候男孩成了包袱。所幸有个她的爱慕者在美国的马戏班混得不错,于是她决定把男孩送去他那里。
“他将接受在绳索上骑单车的训练,他将接受那样的训练——而我是多么羡慕他。天地良心,我是多么羡慕他!有哪个心智正常的男孩或男人会反对我的想法?”
申诉人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他冷嘲热讽回忆着往事,却又带着满足似的;其他人则动也不动。温和多礼的魏凯先生眼看就要插嘴发表声明或建议,在迅速观察每个人的表情之后,仍旧保持了沉默。
“奇怪的是,”申诉人继续说,边凝视着手指甲,“那个男孩竟然羡慕我。他把他的名字(我不知怎么念)改成‘派翠克·高尔’,因为他喜欢它的发音。他不喜欢马戏团的生活。他不喜欢它的种种活动、变动、喧闹和混乱。他痛恨连夜打桩扎营却在次晨就得拔营离去,还有施粥所的拥挤。我不知道他如何形成的性格,他是个内向、冷淡却彬彬有礼的小子。我们初次见面时就扭成一团,一直缠斗到其他乘客将我们拉开为止。当时我气愤得想拿折叠小刀冲向他,他却只向我鞠了个躬然后走开。我仍然记得他的样子。我指的是你——我的朋友。”
他抬头望着芳雷。
“不可能,”芳雷突然伸手抚着额头说。“我不相信。真是噩梦啊。你当真——”
“是的,”对手说,语气决断。“我们开始讨论,要是我们能够交换身分的话该会多么有趣。当然,只是一种类似家家酒的疯狂幻想;在当时只是这样。你说绝不可能实现的,然而你的表情似乎很想把我杀了好达到目的。我从来不曾对这件事当真,有趣的是,你是认真的。我给了你不少关于我自己的背景资料。当时我告诉你:‘如果你和我的某某姨妈或者某某堂哥见面,你应该对他们说这些话,’并且还有模有样地示范给你看,至于细节我不想再记起,因为那实在称不上是正当的行为。我当时觉得你是个假正经的家伙,现在依然这么觉得。我还把我的日记拿给你看。我习惯写日记,理由很简单,因为世界上没有我可以谈话的对象。直到现在还写,”申诉人抬眼凝望,陷入遐想似的。“你还记得我吗,派翠克?你还记得‘泰坦尼克号’沉没的那个夜晚吗?”
一阵静寂。
芳雷脸上不见愤怒的表情,只有困惑。
“我已经说了,”他说,“你是疯子。”
“当我们撞上冰山的时候,”对方谨慎地往下说,“我来告诉你当时我在做什么。我正在船舱里头,那是我和可怜的老墨瑞共用的,他当时在吸烟室里玩桥牌。墨瑞习惯在他的一件外套藏着瓶白兰地,我拿来偷喝,因为酒吧的人不会让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