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比从死域召回自身更为错误?」名字师傅问。
「索理安是我们之中翘楚……勇敢的心胸、高贵的理智。」药草师傅几乎含着怒气说道,「雀鹰爱他。我们也都是。」
「良心逮住了他。」名字师傅说:「良心告诉他,他才能导正一切。为了导正一切,他拒绝死亡,因而拒绝生命。」
「那谁来抵抗他呢?」形意师傅说:「我只能躲在我的树林里。」
「我躲在我的塔里。」名字师傅说:「而你,药草师傅,还有守门师傅,就在陷阱里,在宏轩馆里,我们建来抵御邪恶的围墙。依此看来,也可能封入邪恶。」
「我们四对一。」形意师傅说。
「他们五对我们。」药草师傅说。
「难道事已至此?」名字师傅说:「我们竟站在兮果乙栽种的森林边缘,讨论如何互相摧毁?」
「对。」形意师傅说:「太久不变会自我毁灭。森林是永恒的,因为它死了又死,因而生存。我不会让那只死手碰我,或碰触带给我们希望的王。诺言已许下,由我所许。我说了……『弓忒女子』。我不会让这句话遭遗忘。」
「那我们该去弓忒吗?」药草师傅说,受阿兹弗的激情感染。「雀鹰在那儿。」
「环之恬娜在那儿。」阿兹弗说。
「或许我们的希望在那儿。」名字师傅说。
他们默立,不确定,试图珍惜希望。
伊芮安也默默站着,但她的希望陷落,被一阵羞愧与全然的渺小取代。这些是勇敢睿智的人,试图拯救挚爱事物,但他们不知如何达成。她对他们的智慧无可贡献,对他们的决定无可置喙。她远离他们,他们并未发现。她继续前行,朝绥尔河走去,流出森林的绥尔河在此流洩一小堆石块。早晨阳光下,水光明亮,发出快乐声响。她想哭,却从不擅于哭泣。她站着观看水流,羞愧慢慢转为怒气。
她走回三名男子身边,说道:「阿兹弗。」
他转向她,一时惊吓,又稍微向前。
「你为什么要为我打破律条?我永远不能变成你的样子,这对我来说公平吗?」
阿兹弗蹙眉:「守门师傅准许妳进来,因为妳要求。我把妳带来大林,因为妳到此之前,树叶便对我讲述妳的真名。『伊芮安』,树叶说着,『伊芮安』。妳为何而来我不知道,但不是意外。召唤师傅也知道这点。」
「也许我是来毁掉他的。」
他看着她,一语不发。
「也许我是来毁掉柔克的。」
他浅色眼眸炽然生光:「试试看!」
她站着面对他时,一阵漫长战栗穿透全身。她感觉自己比他巨大,比自己巨大,无比巨大。她伸出一根指头便能摧毁他。他站在那里,带着渺小、勇敢、短促的人道、有限天年,毫无抵御之力。她吸了一口长气,退离他一步。
强力的感觉由她体内缓缓流出。她略略转头俯视,讶于见到自己褐色手臂、卷起袖子,清凉碧绿的草叶在穿着凉鞋的脚边冒起。她回头望着形意师傅,他似乎仍是脆弱的生物。她怜悯又尊崇他。她想警告他身处的危险,但无语。她转身走回小瀑布边的河岸,在那里瘫陷跌坐,将脸藏入双臂,隔离他,隔离这世界。
法师的话语声如溪流奔洩。溪流说着自己的话,他们也说着自己的话,但都不是正确的话。
四、伊芮安
阿兹弗归返时,脸上有某种神情,药草师傅不禁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或许我们不该离开柔克。」
「我们可能也离不开,」药草师傅说:「如果风钥师傅将风锁向我们……」
「我要回到我现在所在处,」坷瑞卡墨瑞坷突然说道:「我不喜欢把自己像旧鞋般留在外面。我今晚会在这里与你们会合。」他消失不见。
「阿兹弗,我想到你的树下走走。」药草师傅带着漫长叹息说道。
「去吧,迪亚拉。我留在这儿。」药草师傅离去。伊芮安制作的简陋长椅靠在屋前墙上,阿兹弗在长椅上坐下。他望着上游的她动也不动,蹲踞岸边。原野上的绵羊群在他们与宏轩馆间轻声咩叫,早晨的太阳转热。
父亲将他命名为「旌旗」。他来到西方,将所知尽抛脑后。他从心成林木得知自己真名,成为柔克的形意师傅。这一整年,阴影与树木枝根的万物形意,森林中一切无声语言,均在讲述毁灭、破戒、改变的一切。他知道,现在轮到他们了。随她同来。
她受他掌管、受他照顾,他看到她时便知晓。虽然如她所言,她前来摧毁柔克,但他必须服侍她。他心甘情愿。她与他在林中行走,高大、笨拙、无惧。她以小心的大手推开多刺藤蔓;她的眼睛如阴影下的绥尔河水,琥珀褐色,一切尽收眼底;她聆听,沉静。他想保护她,却知道自己办不到。他在她寒冷时给她一点温暖,他没有别的能给。她必去之处,她就会去;她不明白危险。她没有智慧,只有纯真;没有盔甲,只有怒气。伊芮安,妳是谁?他对她说,看着她像锁在无声中的动物般蹲踞在那儿。
药草师傅从林间返回,与他共坐片刻,未开口。中午,他回到宏轩馆,同意在早上偕同守门师傅返回。他们会请求所有师傅与他们在大林相会。「但他不会来。」迪亚拉说,阿兹弗点头。
一整天,他都待在河獭之屋附近,继续观察伊芮安,要她与他共进一点食物。她来到屋子,但他们吃完后,她又回到岸边,纹风不动坐着。他身心也感到一股无力、一种呆滞,他抗拒却无法摆脱。他想到召唤师傅的眼睛,然后,是他感到冰冷,浑身冰冷,即使坐在夏日盛暑下也枉然。死人宰制我们,他想。念头盘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