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清晓掩住话头,深吸一口气探出手来,轻轻触摸着对方被打得有些发红的面颊,不待少年有所反应,这纨绔公子已深深低下头郑重地赔起礼来。阿鸾一下子慌了手脚:“快别这样,清晓,只是拍了一下并不痛的!”
“并不只是这个。”清晓依然弯着腰,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是为我的私心——那时我看穿了阿鸾的心思,知道了你的秘密,暗自窃喜想再不济也可以让你依靠我。可后来才发现我错了——就算自己面临着再大的危险,阿鸾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别人。其实阿鸾非常强大,这才是真正的强大!”
自己……在清晓心里竟然是这样的?可他为什么从来不提起,害得阿鸾以为他只是将生有青眼睛的自己当作新鲜稀罕的玩物!
“我的未来可以想见:等剃了头成了人做那么几年官,只要我肯不愁不飞黄腾达。妻子定是官宦人家的娇女,凭喜欢再置几房美妾,将来再看子孙们走我走过的路。想想都让我觉得了然无味。但自从认识阿鸾之后就不一样了——一想到可能那个未来中可能没有阿鸾,我就觉得非常恐惧。我不能想象生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
原来如此……所以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清晓才会激愤怒吼,甚至控制不住地动手。可阿鸾却始终不明就里:“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到头来还是一样,甚至更加糟糕——不是阿鸾需要我,而是我没有阿鸾不行。”清晓并不解释,只是疲惫地露出自嘲的苦笑,“所以就和阿鸾拼死也要保护月坡一样,只要能保护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还说什么“没有阿鸾不行”,事实上若不是清晓出面,阿鸾根本连月坡的面都见不到。
论罪月坡远不是什么重刑犯,但毕竟早就多有讥谤名声不好,可能高盐总暗中又有什么安排,加之香川知府前阵子刚办了假借神怪聚众惑乱的大案,对妖人异常憎恶,惩罚也格外严厉,因此他被特别看押起来,连清晓都上上下下跑了诸多关节,好不容易才得到一次短暂的探视机会。
关押月坡的水牢在香川大狱最底处,连役卒都不敢亲自引路,只是指个方向让少年们自己摸索过去。穿过幽暗潮湿的曲折甬道,闪避着不怀好意的异类精怪,冒着随时会滑倒摔伤撞破脑袋的危险,两人终于来到地底最隐秘的监房,看到了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月坡。
阿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砚池废船上的月坡固然凄惨,也比眼前的状况好上百倍!此刻他大半腿脚都泡在漆黑秽臭的污水里,靠铁链子吊着才勉强站立,不然早被浸死了。
更可怕的还不在这里:月坡的眼伤原本好得差不多了,盘踞在眼眶里透明鳞甲的棘虫也不见了踪影,可如今这些妖物竟卷土重来,已蔓延过原本完好的左眼,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堆得他满头满脑,哪里还看得出本来面目!
“月坡大师!”阿鸾一下子扑到了池边,若不是清晓拉着,他早就一头冲进栽了铁钉脏水里去了。
听到呼唤,月坡悠悠醒了过来。他艰难地抬起头,漫无目的地四下寻找声源——显然现在的他已双目失明了。
阿鸾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虽然知道全无可能,但他还是高喊道:“是我,阿鸾啊,月坡大师!我和清晓来看你了,再忍耐一下,我们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原来是阿鸾小兄弟……”月坡微弱地吁了一口气,那语气里微妙的混合着欣慰与失望,“谢谢你们来看我,不过我的事我自己清楚——这回定是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