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行云被他冷飕飕的眼风扫得后脖颈发凉,讪讪捏住自己的耳垂。
“你不记得了?在船上时,我说……”
在船上时,她对李恪昭说过,只是暂且“还他半个夫人,休书还是要的”,那时李恪昭并未表示任何异议,她以为那就算达成共识。
此刻看着李恪昭沉默冷肃的模样,才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你那时还说过等安顿好众人再谈,”李恪昭腮帮紧了紧,嗓音冷硬,“眼下并未安顿好,你急什么?”
语毕,倏地转身回去,重新拿起小花锄。
岁行云觑着他的后脑勺,勉强扯出个虚弱假笑:“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么?我只是想帮忙出主意,若你认为不合适,那咱们再想别的出路不就是了。”
“我已有决断,你不必多想。”李恪昭头也不回地轻道。
岁行云隐约猜到了他的盘算,抿唇不再出声。
而李恪昭背影愈发僵直,负气似的将挖了半晌的土又填了回去。
良久后,他将那小花锄随手一扔,回身道:“太子既不打算让我留在王都,定能找出许多理由。若此刻休妻,非但避不了外放的结果,还会授人以柄。我打算向君父提请,去屏城历练。”
“方才是我考虑不周,一时没过脑就瞎出主意了。既公子已决意去屏城,那咱们就该考虑打积玉镇。”
岁行云赔笑跟着他走了几步,打起精神重新提议。
“丢了这水路要塞,无论君上还是朝臣定都想着收复失地。若这功劳被您拿在手里,再加上在地方主政有所作为,不但很快就能回来,还能就此站稳脚跟。”
她觑着李恪昭的侧脸,笑得眉飞色舞:“您被三公子带进王宫那日,我与飞星在书房无意间翻到积玉镇的地形图了。当时我就想到个能将损失减到最小的缺德打法……”
“积玉镇是要打,但你需与叶冉一道留守后方训练后续批次的新兵。”李恪昭半垂眼帘。
岁行云愣住:“可是……”
“别误会,这并非刻意闲置你。主将人选其实在多年前就定下,是司金枝。如今这积玉镇只是赶巧的变数而已,”李恪昭停了步,与她四目相接,“训练新兵关乎长远后续,与冲锋陷阵同样重要,你应该明白。”
“哦,是,军中无小事,援军后手也该未雨绸缪,”岁行云笑容怔忪,磕磕巴巴道,“我明白,明白的。”
“明白就好。我去寻叶冉单独谈话,你不必来。”李恪昭说完,迅速挪开目光,迈开大步匆匆离去。
岁行云停在垂花拱门下,看着他在夕阳暮霭中渐行渐远,懊恼地抬头望天,眼神略有些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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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昭很烦。叶冉更烦。
“公子,您这么阴恻恻盯着菜盘子,让我觉得它们恐怕有毒,”叶冉放下筷箸,“您究竟是在气太子想将您挤出王都,还是气行云讨要休书?抑或是气自己让她失望了?”
李恪昭收回目光,环臂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反问:“你觉得呢?”
叶冉脸色也不太好,语气冷冰冰,话却中肯:“其实若以下属的立场来说,行云那休妻的主意不算太瞎。您离国数年,在君上及朝臣面前本就地位模糊,若这就被挤出王都,想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只会更难。”
眼下李恪昭归国才不足十日,太子此时提出让他外放历练,恰恰让他没了机会熟悉当下朝中势力分布,无从探知各位重臣的立场,甚至让他无法准确判断缙王在国策大政上的风向。
当此之际外放地方,主持政务时该侧重哪头都吃不准,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卓啸弑君窃国,撕毁缙、蔡盟约,说不得几时就要陈兵边境。行云出身岁氏,到底还是蔡国人。您若在此时休妻,于名声并无大害,也可堵住太子的嘴,众人明面上也会稍作体谅,至少不会立刻迫您外放。”叶冉有理有据地剖析。
“如此有了缓冲余地,将该走动的各家都一遍,您心中有了数,准备充分后再外放地方,出政绩就会容易得多,料想最多一年半载也就回来了。”
“这是下下之策,不必再提,”李恪昭断然否决,“我会向君父提请前往屏城任职。”
屏城离他舅父公仲廉的封地宜阳不足百里,如此至少在地方的阻力会小很多,届时募兵之事还能得公仲廉鼎力相助。
“这倒是个好主意,”叶冉微微颔首,却又泼冷水,“可在地方任职便无法经营王都人脉。若然十年八载都未出亮眼政绩,即算最终熬回来了,朝中也不会有谁高看您一眼。”
李恪昭总算正眼看他了,只是眼神不大和善。“你想说什么?”
“为今之计,您去屏城的同时再派人打积玉镇,实为上策。有收复失地之功,至少数年之内朝中都不会忽视您。若您开口,万数以下的兵,公仲大人定会替您募来。”
叶冉稍顿,哼声冷笑:“可惜,您无将可用,白说。”
叶冉这情形显然无法再亲自上前线。
司金枝虽是良材,也是叶冉从一开始就主要栽培的对象,可惜她出身奴籍又不曾识字,于谋兵布阵上先天不足,当前还在听令行事的阶段,单独率千人之兵已是勉强。而其余十几人甚至还不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