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政府秉承着“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战斗主旨,任何一个加入旧政府的人都曾经在党旗和国徽下宣誓,能够为了国家、为了元首而舍生忘死、奋不顾身,成为追随元首的忠贞不二之臣。那特务头子是忠臣中的忠臣、死士中的死士,自然认为为了国家大事葬送儿女私情是正确的,这是唯一不变的选择,再重新活过来、重新选一次,他同样会牺牲玉罗刹,保护旧政府免遭“亡国”之劫。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对未来,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明千樱追问。
她的喘息已经变得急促起来,显然制造幻戏非常耗损她的精力,不可能无限地持续下去。
所以,她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斗。
“我没有打算,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而已。在苗疆,他跟我说了很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大道理,我似懂非懂,但是我记住了一条,只要他喜欢的,我就毫不犹豫去做,让他开心,让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我是一个女人,在我们苗疆,一个女人是没有自己的生活的,她必须要让男人开心,才不算是一个遭人唾弃的废物。上车之前,我就做了最后的决定,这一去,无论生死好恶,再也回不了苗疆了。”玉罗刹说。
她的表情是如此悲哀,就像是一头被牢牢绑缚住并推上了屠宰台的羊羔一般。
除了死,没有其它路。
哀莫大于心死,她有这样的表现,证明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明千樱突然呛咳起来,一连咳嗽了十几声,竟然无法停下来。一时之间,满屋里、整条走廊里都是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声连着一声,越来越急促。
“你也许……咳咳……他是不是说了‘神相水镜’的事?他是不是说,只要找到那宝物,一切错误都能重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你是不是后悔了,只要找到‘神相水镜’,就能像吃了后悔药一样,重新来过……咳咳咳,咳咳咳咳……”到了最后,明千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人在半空,弯下腰,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模样难受之极。
“我当然不后悔,我怎么会后悔呢?答应跟他走、答应用蛊术消灭敌寇战舰、答应为了他的梦想甘愿赴死……我亲口答应下来的事,绝不敢反悔,也不能反悔。我们苗疆炼蛊师最不敢做的就是出尔反尔,那样极有可能造成蛊虫反噬,尸骨无存……这列火车真的很美,从苗疆的花海里驶过去,驶向我从未去过的北方。未来的日子,一定像织锦那样,光华万条,祥云缭绕……我不会看错人的,我绝对不会看错人的……”玉罗刹动情地说。
可惜的是,这一次连我都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悔意。
人的一生,后悔无数次。
有些后悔的事,可以弥补,也可以不顾一切推倒重来,即使是搭上十年、二十年青春也在所不惜。而玉罗刹所遭遇的事,无论后悔与否,全都已经沦为尘封旧事,无法重启,无法重来。
又或者说,她当时不悔,却在最后沉寂的、无望的岁月中后悔了,这种郁闷,到哪里说理去?
“你一定知道,谁若拥有‘神相水镜’,谁就有了掌控世界变化的权利,咳咳咳咳……”
明千樱的咳嗽并未停止,不到三分钟时间,她已经咳了数百声,完全超出了人的喉咙能够承受的极限。
这肯定是不正常的,我的注意力不再盯在她们两人的身上,而是更多关注房间另一头的那扇门。
那藏青西服的男人既然问过这个房间的事,一定会循着线索找上来,不会中途退却。
“我知道。”玉罗刹终于说出了明千樱最感兴趣的三个字。
“真的?真的?真的?”明千樱一连三问,一句比一句更兴奋,更高亢。
“谁都看到了光明之上的光明,谁又能看到黑暗之下的黑暗?谁都知道美是美的、丑是丑的,谁又能看到美丽后的丑恶、丑恶后的美丽……”这一番话说出来,玉罗刹竟然如哲学家一样,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你现在一定……能够想起他说的话,‘神相水镜’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没人能够找到它。只有他了解‘神相水镜’的秘密,是不是?很多人猜测,元首也会逼他说出那个秘密来……快说,快说他到底是怎么说的?到底是怎么说的?”明千樱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从高处翻身跌下,落在书桌旁的地上,连声*,连咳嗽声都停了。
“是啊,连元首都逼他说出那个秘密,他该如何自处?他对元首忠心耿耿,如同儿子对待父亲那样,没有半点私心。就算这样,元首也逼他交出秘密,不肯放过他——这列火车走得太快,只希望铁轨永远没有尽头,我们要去的地方永远远在天边,那样的话,这个难题就不是难题了……可是,再长的路也会有走完的时候,到了最后,总是要解决的,总是要解决的,总是要解决的……”
房间里只剩下玉罗刹的声音,明千樱的*声也消失了。
在帝王的价值观中,天下所有的宝藏都应该属于他一个人,予取予求,没有任何阻障。
元首是旧政府中高高在上的第一人,他要那特务头子交出“神相水镜”的秘密,当然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如果后者违抗,就会成为罪臣。
我忽然觉得,很多人都忽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神相水镜”的秘密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旧政府还是新政府,其所有权都应该属于帝王,而不是普通百姓所能拥有的。包括到了现在,埋在地底的一切文物、矿藏全都属于国家,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百姓个人的。
那个特务头子的死,既是意外,也非意外,而且往往看起来很像意外的事,绝对就不是意外,而是权谋者有意为之。
这个问题细思极恐,但却被很多史学家忽略过去,以为特务头子的死是因为作恶太多,招致天谴。
我隐约想通了这个问题,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来:“你们两个人想死还是想活?我只问一次,想好了再回答。”
那声音也并非全然陌生,正是那个穿藏青西服的男人发出的。但是,我明明没有看到他出现在房间内,声音却一下子响了。
我循着声音望去,就在两架高耸至屋顶的书柜之间,那男人慢慢地从缝隙中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