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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第1页)

姐也说道:“罢罢罢!你们既不容我死,一定要我做人家的小老婆,只要你老人家的脸搁得下,不要说是送给统领做姨太太,就是拿我给叫化子,我敢说得一个不字吗。现在我再不答应,这明明是我逼死你老人家,这个罪名我却担不起!横竖苦着我的身子去干!但愿从今以后,你老人家升官发财就是了!”

冒得官一见女儿应允,心上暗暗欢喜,便做出假欲呕吐之状,吊了几个干恶心,吐出了些白痰。太太、小姐忙着替他揉胸捶背,一面问他怎么样。只见他连连点头道:“好了,好了,如今一齐吐了出来,大约不妨事的了。”又忙爬下替女儿磕了一个头,说:“我这条老命全亏是你救的!将来我老两口子有了好处,决计不忘记你的!”小姐赶忙跪下,搀老子起来,满肚皮的委曲,只是说不出来,半天才挣得一句道:“这是女儿命里所招,也怨不得爸爸!”冒得官起来之后,在床上歇了一会,又吃了一点东西,便吩咐太太:“快把女儿收拾收拾,论不定一说妥就要过去的。”说完这两句,独自一个扬长出门而去。

走出大门,肚里寻思道:“现在这一头已经说好了,那一头还得寻人做媒。先前走的那条路,是姨太太手下的人,倘若被他晓得了,那时反好为仇,是不妥当的。后营周总爷,在统领跟前虽然也说得动话:但是他的太太也在里头,他靠着他太太得的差使,怎么还肯再把我的女儿弄进去呢。若是当面去求统领,又怕当面臊他,事情做不成,反讨一场没趣。”左右思量,都不妥当。后来忽然想到统领有个小戈什,每逢统领出来住夜,总是他拿着烟枪,跟来跟去;而且统领也很相信他的话。现在不如去走他的门路。主意已定,便去找到了他,送了几两银子,说明:“家里女孩子长的还下得去,今年刚正十七岁,常常站在大门口,料想统领是一定见过的。听说统领还要娶姨太太,我情愿把这个丫头孝敬了他。但是这个媒人我不好自己去做,所以要借重你老哥代言一声。但是也不便说出是我的女孩子,怕的是他老人家晓得了不肯来的缘故。我们知己之谈:现在我兄弟的功名在他手里。倘若他老人家不肯,我的事就要弄僵!如今且把他瞒住,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他老人家也赖不到那里去了,我的事也好说了。只要我的差使不动,我们相会的日子长着哩。”小戈什得了他的银子,自然是满口应允。但说得一句道:“你倒会爬高,索性做起他的小丈人来了!我们倒要称你一声好听的呢!”冒得官把脸一红道:“为了吃饭,也叫做没法!老哥,你就去替我说。我此刻先回到家里安排安排,预备他老人家今夜好光降。”小戈什道:“慢着!说不说由我,来不来由他,你且候我的信再办事不迟。”冒得官道:“有你吹嘘,还怕事情不成功!”说着自去了。

这里小戈什果然暗底下替他回了统领,说:“我们后门对过新搬来的一个人家,就是母女两个,听说都不怎么正经。女儿今年十七岁,长的真是头挑人才。昨儿会见他的娘,他娘说女儿大了,有甚么对劲的媒人替他做做,就是给人家做小也愿意,亦不要甚么身价。统领如果中意,包管一说就成,而且不消另外赁公馆,等到晚上请过就去是了。”一派话说得天花乱坠。羊统领本是个好色之徒,在后门时常出出进进,也见过这女孩子几面,虽然不及小戈什说的好,然而总要算得出色的了。如今听了他的话,不禁动了垂涎之思,坐在那里半天不言语。小戈什是摸着脾气的,晓得是已经有了意思了,便说:“淋恩此刻就去招呼他娘,统领晚上过去就是了。”说着,也就出来去找冒得官通知了。冒得官听了非常之喜,便说:“家里都已交代好了,只等晚上请他老人家赏光就是了。我在这里不便,我得到别处去躲过一夜,等明儿一早再回来。”小戈什道:“明儿一早回来做丈人,可是不是?”冒得官道又把脸一红,搭讪着自去。这里小戈什也就回转禀统领,以便晚上成其好事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改营规观察上条陈 说洋活哨官遭殴打

话说冒得官回家之后,嘱付太太把女儿扎扮停当,又收拾了一间房屋,将家中上下人等统通交代清楚。他自己一路出来,先送信给统领的小戈什,托他务必将此事拉拢成功,感德匪浅。自己却躲在一个朋友家去过夜。

却说统领向例,每天这顿晚饭是从不在家吃的,托名在外面应酬,其实是天天在秦淮河里鬼混。这天到了下午,仍旧坐轿出门,先在船上打牌,又到钓鱼巷里吃酒。约摸应酬到十一点多钟,毕竟心上有事,便先吩咐打轿回去。小戈什的心上明白,预先叮嘱轿夫,叫他把轿子一直抬到冒得官的公馆跟前,打门进去。羊统领假充酒醉,跟了进来。此时冒家上下都是串通好的,当把他一领到小姐房中,众人一哄而出。统领等房中无人,才上前同小姐勾搭。听说这一夜总共问了冒小姐不少的话,冒小姐只是不答,赛同哑子一样。羊统领以为他是害羞,所以并不在意。

良宵易过,便是天明。羊统领正在好睡的时候,忽听得大门外有人敲门,打的震天价响,随后接着有人出来开门。这进来的人分明是个男人声气。羊统领虽然是个偷花的老手,到了此时,不禁心中害怕起来,生恐是小戈什误听人言,以致落了他们的圈套,连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察看动静,听了听,只听得房间外面有人低低的说话。于是羊统领格外疑心,正想穿起长衣,轻轻拔去门闩,拿在手中,预备当作兵器,可以夺门而出。说时迟,那时快,羊统领在里面各事停当,走到门前,又侧着耳朵听了一听,谁知反无动静,于是心上更为惊疑不定。想要开门,一时又不敢去开,只得呆呆站立在门内,约摸站了有两刻钟之久。冒小姐业亦披衣下床。此时冒小姐棠睡初醒,花容愈媚。羊统领越看越爱,不禁看出了神,忘其所以,轻轻说得一句道:“天还早得很为甚么不再睡一会儿?”冒小姐亦不理他。却不料这一问早被门外一个人听见,用手指头轻轻把门叩了两下,亦说道:“天还早得很统领为甚么不再睡一会儿?”羊统领一听门外有男人说话,这一吓非同小可!但是说话的声音很熟,一时想不起是谁,怔在那里半天喘不出气来。还是冒小姐爽快,连忙迈步近门前,伸手将两扇门豁琅一声拉了开来,说了声“有话让你们当面讲”。羊统领起初还当是小姐过来拉他的却不料有此一番举动。房门开处,朝外一望,只见一个男人直僵僵的朝着房门跪着不动。那人低着头,亦看不出面貌。羊统领满腹狐疑更是摸不着头脑。正在两难的时候,幸亏门外跪的人先开口道:“沐恩在这里伺候老帅。难得老帅赏脸,沐恩感恩匪浅!”说完这两句,抬起头来听统领吩咐话。羊统领仔细一看,认得他是冒得官,直弄得毫无主意。只听得冒得官又说道:“丫头还不过来帮着我求求统领!”一言未了,他女儿亦跪下了。

羊统领至此方才恍然大悟,见他们跪着不起,知道没有歹意,急忙的一手去拉冒得官,一手去拉小姐,嘴里说道:“你们这番好意我都晓得。此刻我要回去彼此心照就是了。”冒得官起来之后,又请一个安,说道:“全仗老帅栽培!”其时脸水早点心都已齐备。羊统领只揩了一把脸,立刻要走,冒得官父女两个拉着,抵死不放,定要统领吃过点心再去。羊统领无奈,只得每样夹了一点吃了方才走的。冒得官又赶出门外,站过出班,方才进来。

自此以后,羊统领便天天到他家走动。又过了两日,却把冒得官传了去问过仔细,见了制台,替他竭力的洗刷。制台一心修道还来不及,那里有工夫管这闲事,便也不去追问。统领回来,便借了一桩事,把朱得贵的差使撤掉还不算,又要斥革他的功名,办他的递解。朱得贵急了,到处托人替他求请。冒得官便挺身而出,说:“我去替你求情。”见了统领鬼混了一阵,统领非但不革他的功名,并且还赏他一封信,叫他到四川良大人标下去当差。一个好人全做在冒得官身上。这朱得贵非但不恨他,而且还感激他,这便是狡猾人的作用。

话分两头。且说羊统领在江南久了,认识的人亦就渐渐的多了。而且他南京有卖买,上海有卖买都是同人家合股开的,便有他现在南京一爿字号里做挡手的一个人,其人姓田,号子密,是徽州人,生的又矮又胖,但是头发不多,只拖了一根极细极短的辫子,因此众人就适他一个表号叫“田小辫子”。这田小辫子做了十几年的挡手,手里着实有钱。近来忽然官兴发作,羊统领便劝他道:“如要做官,捐个同、通到江南来,有我的面子,无论那个道台跟着托托,差使是一定有的。”无奈田小辫子在南京住久了,磕来碰去的官,道台居多;他便有心爬高,官小了不要做,一定要捐道台,他自己拿钱捐官,朋友是不好止住他的,只好听其所为。等到上兑之后,便把店中之事料理清楚,又替东家找了一个人拦手,他便起身进京引见。

他东家往来的人都是官场,他在官场登久了,而且一心一意又酷慕的是官,官场的规矩应该是在行的了,谁知大廖不然。不要说别的,单说他进京引见的时候,有人请他上馆子吃饭,他到的晚了,大伙儿已入了座,还有叫的条子亦在那里。他进门之后,见了人就作揖。见了相公亦是作揖。后来人家问他:“怎么你见了相公要如此恭敬?”他说:“我看见他们穿着靴子,我想起我在南京的时候,那些局子里当差的老爷们都是天天穿着靴子的,我见了他们,疑心他们是部里的司官老爷才从衙门里下来。他们做京官的是不好得罪的。横竖‘礼多人不怪’,多作两个揖算得甚么!”自己做错了事,人家说说他,他还不服。诸如此类的笑话,也不知闹出多少。

等他到省之后,齐巧这江南的藩司、粮道、盐道统通换了新人,他一个也不认得。这天大早,头一个上制台衙门,到了司、道官厅上。人家是晓得制台脾气的,总要打过九点钟才上衙门。他一进官厅,就在炕上头一位坐下。后来等等大家不来,他便不耐烦,独自一个坐在炕上打盹,穿首簇新的蟒袍补褂,身子一歪就睡着了。睡了一会,各位候补道也有有差使的,也有没有差使的,霎时间络络续续来了五六十位。号房看见别位大人来到,方才把他推醒。他一只手揉眼睛,却拿一只手满身的乱抓,说是炕上有臭虫,把他咬着了。说话间定睛一看,一见来了许多人,把他吓了一跳。幸亏全是候补道,其中也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连忙下炕,一一招呼。招呼之后,正待归坐,却见一个人走了进来,也是红顶花翎,朝珠补褂。他却不认得这人是谁,见了面,一揖之后,忙问:“贵姓?”那人说:“姓齐。”接下来又问:“台甫?”旁边走上来一位候补道,是羊统领的熟人,曾经托过他招呼田小辫子的;这位候补道忙把田小辫子一拉,说了声:“这是方伯。”田小辫子连忙应声道:“原来是方翁先生,失敬失敬!”藩台也不理他,径自坐下。

这个挡口,外面又进来一个人,大家都认得是两淮运使,新从扬州上省禀见的。众人见了,一齐都招呼过。独有田小辫子又顶住问“贵姓、台甫”,运司说了。接着又问“贵班”,运司亦看出他是外行,便回了声“兄弟是两淮运司”。谁知田小辫子不听则已,及至听了“运司”二字,那副又惊又喜的情形,真正描画不出。陡然把大拇指头一伸,说道:“啊哟!还了得!财神爷来了!”大众听了他的话都为诧异,就是那位运司亦楞住了。只听得田小辫子说道:“你们想想看:两淮运司的缺有名的是‘一个钟头进来一个元宝’一个元宝五十两;一天一夜二十四个钟头,就是二十四个元宝,二十四个元宝就是一千二百两。十天一万二千两,一个月三十天,便是三万六千两。十个月三十六万,再加两个月七万二,一共是四十三万二。啊唷唷!还了得!这们一个缺,只要给我做上一年就尽够了!”他正说得高兴,忽然旁边有他一个同寅插嘴道:“有如此的好缺,怎么给人家做人家还不肯要呢?”众人忙问:“给谁谁不要?”那人说道:“就是那个唐什么先生,不是有旨意放他这个缺,他一定要辞不做吗?”又一个人说道:“唐某人呢,本来是个大名士。做名士的人不免就把银钱看轻些,任你是甚么好缺也都不在他心上。而且现在的这个运司缺亦比前差了许多。”田小辫子道:“任他缺分如何坏,做官的利息总比做生意的好。”众人见他说的穷形尽致,也不理他。

停了一刻,约摸已有十点打过,制台布老祖前应做的功课一一停当,方才出外见客。头一班司、道进见。田小辫子是初次禀到的人,于是随着一同进去,见了制台。一切礼节全是隔夜操练好的,居然还没有大错,不过一件毛病不好,是爱抢说话,无论制台问到他不问到他,他都要抢着说。幸亏这位制台是位好好先生,倒也并不动气。见过一面之后,第二天藩司上院就说他的坏话,说他是生意人出身,官场上的规矩都不懂得。制台道:“还好,尚不失他的本色。这种人倒是老实人,是不会说假话的。而且他在南京年代多了,有些外头的事情我们不晓得,倒好问问他。究竟他还没有沾染官场习气,谅来不敢蒙蔽我们。”藩台见制台如此,亦没有别的说话。等到公事回完,只好退了下来。

第二天又一同上院。凑巧同见的有营务处上的一位道台。制台朝着这位道台道:“现在营制太不讲究。这以羊某人所带的几营而论:有一营一半是德国操,一半是英国操;又一营全是德国操,忽然当中又搀了些长苗子。这长苗子是我们中国原有的,如今搀在这德国操内,中又不中,外又不外,倒成了一个中外合璧。我兄弟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怕心烦,总要诸位费心帮帮忙。羊某人也是马马糊糊的。你们总得说说他才好。还有此一件习气最不好:我每逢出门,看见街上有些兵都把洋枪倒掮在肩膀上,那一头也有拴一把雨伞的,也有挂一双钉鞋的,真正难看!”制台说到这里,那个营务处道台还没有答腔,田小辫子抢着说道:“不瞒大帅说:职道在敝居停羊某人营里看得多了,德国操的洋枪都是倒掮的,大帅倒不必怪他。”制台听了,也不去理他,只同那个营务处上的道台说话。

一会又说道:“新近有个大挑知县①上了一个条陈,其中有些话都是窒碍难行,毕竟书生之见,全是纸上谈兵。这些营务事情,如非亲身阅历,决不能言之中肯。”田小辫子又插嘴道:“职道跟敝居停羊某人相处久了,有年职道同敝居停谈起这件事,职道拟过几条条陈,很蒙敝居停说好。明天倒要抄出来送给大帅瞧瞧。”制台道:“你有什么见解,尽管写出来。”田小辫子又答应了“是”。等到院上下来,便把从前在店里专管写信的一位朋友请了来,同他商议。他自己拿嘴说,那个朋友拿笔写。写了又写,改了又改,足足弄了十六个钟头,好容易写了一个手折;其中又打了几个补钉。

①大挑知县:清制:三科以上会试不中的举人,挑选一等的以知县,二等的以教职,六年举行一次,以使举人有较宽的出路,叫做大挑。

到了次日上院,齐巧这日制台感冒,止辕不见客。田小辫子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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