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一苏给他捋顺了因为静电而翘起的头发,笑道:“鬼魂不会冷。”
借着夜色,淮栖沿着大学里的路走着,将每个建筑都说给两个魂魄听。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学校原来有这么大。奶奶似乎十分留意院里的食堂,老是反复问他有没有来那里好好吃饭。三餐几乎没凑全过的淮栖只好站在食堂门口举起四指发誓以后一定会准时吃饭。
有许多学生说说笑笑地从他身边走过,有人会在举止怪异的他身上留意几眼。他们都看不到奶奶和简一苏,只有淮栖一个人在做那些莫名其妙的动作。
但淮栖这次并没有觉得尴尬,他朝背包里的灵魂微笑,继续前往下一个地点。尽管奶奶的灵魂很难完全理解淮栖的话,淮栖仍旧慢慢地、一字一顿地不停地解释着,而简一苏也没有打搅两人的对话,直到近两个小时过去,淮栖近乎走遍了大半个校园,最后回到八号教学楼楼顶,看到远处放起了烟花。
奶奶道:“好日子啊。”
“几天后遥城会有个庆典,有个节目是我们学校负责承办的。学长带我看过排练,到时候我带你……”淮栖眼睛里倒映着闪烁的烟火,忽然意识到并没有“到时候”了。淮栖哑声,勉强勾了勾嘴角,随意扯开话题道:““我们那个学长很厉害。”
那晚这片楼顶的表演给淮栖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深刻印象,以至于带奶奶“参观学校”的最后一站,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来了这里。
奶奶说:“小淮的学校真好。”
“嗯。”淮栖颤抖地抓紧了背包,他能感受到怀里的声音和灵魂辉光越来越微弱,似乎他再用力一点,里面的东西就会碎掉似的。停下了两个小时的解说,他已经口干舌燥,但并没有顾得上喝水,小声问身边的简一苏:“她“是不是到时间了。”
简一苏并没有回答他。淮栖又唤道:“一苏……”
这就像是一声明知无济于事却舍不得放手的求救,仿佛被他叫了名字的人无所不能一样。
简一苏站在他的面前,散发微微光芒的白衬衫在冷风中摇曳,烟火给他半透明的躯体染了晶莹的色彩,像是摆渡人的被祝福的船帆。简一苏伸出手跨过淮栖胸膛前的背包,抱住了他。但是魂魄并不能给淮栖一丝抵挡风寒。
淮栖想像昨天对待简朔学长那样,把额头抵在简一苏的胸膛前,但是他的肌肤无法触碰到面前的魂魄。若是久了,他会像碰碎了一捧清水那般穿透简一苏的身体。简一苏这样缥缈地抱着他,直到背包里的奶奶完全消失,结束在一句:“小淮要好好的。”
这些天沉寂的泪水在这一刻溃堤了,淮栖蹲下来倚着石墙,止不住地痛哭起来。这似乎是淮栖有记忆以来最歇斯底里的一次情绪的发泄。这是他曾经在电话里听过的哭声,是一次悲哀的预言。
淮栖忘记哭了多久,时间应该没有很长,欢快的烟火秀还没有结束,等他平复心情的时候,简一苏还在他的面前和他一起蹲着。淮栖把下半张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盯着自己被烟火映照的影子。
一会儿,他声音沙哑道:“谢谢你。”
简一苏的声音仍旧是平时的温度:“不客气。”
“一苏。”淮栖突然说,“以后某一天,我是不是也要这样送走你。”
很久,才听到简一苏的一声轻笑飘来,他说:“或许。”
“那或许,到那天,我会从这里跳下去。”淮栖平平静静地,像是在陈述一件已定的事实,“我可能会受不了。”
简一苏慢慢说,像是在哄:“你不可以。”
“我也是说或许。因为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了。”淮栖的围巾里面被他的泪水沾染得湿漉漉的,他说,“虽然关于你的事,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简一苏忽然说:“会有人的。”
“我知道你想说谁。”淮栖抿起唇,道,“简朔学长又不能代替你,况且他只是我的学长。”
“可他能给你很多东西,就比如朋友、工作、还有未来。”简一苏又说,“我拥抱你的时候不可以给你御寒,但他可以……”
淮栖垂眸,心中关于“简一苏和简朔是同一个人”的想法又被打消了下去。听他这样说着,他胸膛里莫名其妙地上来一点小脾气,他强硬地打断简一苏道:“我不喜欢他,以后都不会。”
“……”简一苏的声音似乎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问,“为什么。”
淮栖不是很擅长隐藏情感。大概正是因为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到了极点,所以物极必反,以至于在他身上并不存在什么艰难的情感过渡期,他碰触到了,就直接又笨拙地说出来,简单到像个婴儿表达喜怒哀乐。他扭过头去,淡淡地说:“因为我喜欢你。”
简一苏沉默半天,最后笑了几声,摸了摸淮栖的头,说道:“枝枝,你一点都没变。”
淮栖并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并没有观察变化的参考对象。他有些期待和紧张地望向简一苏,发现他除了在笑,似乎并没有要回答什么的打算。淮栖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发现简一苏的辉光也在发淡——像奶奶刚才那样。
淮栖这才意识到,简一苏出现至此似乎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了。
淮栖道:“一苏,你怎么……”
“我没事,是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