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管,索性做个他们所期冀那样无所牵挂的公主,等他们来求她也好。
谁缺了他人的照拂,能真的伤心死呢?
她不会为这些小事悲恸,不会。
当夜,升平俯身栖凤宫芙蓉榻上恸哭,无人前来劝慰,父皇,母后,杨广,皆不见身影。
这便是长大,不管她愿意与否,都必须经历的历练。
负气的升平没有与任何人打听杨广是否已经得到父皇的圣旨,恩准他奉命带兵征讨。或许本就不用打听,她也知道以杨广那般坚决结果必然遂愿。
她不想知道内里究竟牵扯多少朝堂上的厉害关系,她也不想知道他此去性命是否安然无虞,仿佛把所有的事都抛弃在脑后,便能克制自己压抑的情绪,漠然无视周遭细微变化。
依旧安然和永好做些双绣屏风,终日红丝缠绕,彩缎为伴,穿针引线间明眸低垂红唇紧抿,认认真真的做与。奈何此时身心疲累,做出的东西也不像个样子,五色丝线扭做一团混乱。
永好不住叹气,伸手抚摸上升平蹩起的眉心,“公主不要在皱眉了,天天这样蹩着,小心二殿下出征归来时认不出来公主。”
升平怔怔望了望她,嘴角漾起一抹苦笑,长长叹气:“他眼中本来就没有我,认不认得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永好抬头深深看看升平,迟疑半晌道:“奴婢听大兴殿服侍的宫人说,那日公主离去,二殿下原本起身要来栖凤宫安慰公主的,可是人刚起身就被皇上拦下商议国事无法动弹,可见,他也不是全然无心的。”
望着永好安慰的目光,升平一时怔仲无言,心中不住阵阵抽紧,永好话语蓦然惊醒一直沉溺哀怨的她。
升平只是兀自怨恨杨广决绝不顾她的恳求,浑然不知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干扰其中,秋日冷风激起心头阵阵凉意,心头指尖除了颤抖,还是颤抖。
父皇借故拦住了广哥哥……莫非他已经发现……
无数的念头电闪而过,脑中却是一团乱麻,原来……。
“永好,你可知道究竟为何父皇会拦住广哥哥吗,因为父皇他也害怕,他也害怕那个诅咒!”升平脱口而出的话震惊了永好,她连忙环顾四周,顺手端过冰镇的莲子粥硬生生把升平话头打岔过去:“公主,莲子粥冰的恰到好处,先进些吧!”
“我知道,父皇是在怕我们成就那个诅咒,亡了他的大好江山!”任性的升平怎么甘心直把心头话说了一半,她顾不得身边还有来回走动的宫人愤然高声。
可怜永好只能惊恐万分的再寻思一个话头堵她:“公主,那缤彩双缕的霓裳送来了,不如先去试试吧?”
“你怕什么?我是大隋朝第一位公主,我从出生之日起就尊贵无忧,更在荣耀中成长,普天之下我最应无畏,我应该什么都不怕……是的,我什么都不怕……”升平说到这里竟然衣袖掩盖面泣不成声。
其实,她怕的东西太多了,她最恐惧的就是广哥哥此去再不能平安归来。
不管朝堂上杨广如何对升平冷漠无视,她都无法让自己摆脱梦魇放下心,连日来,每次在梦里升平都能窥见浑身血污的杨广正在含笑离去,周遭是狼烟尸山做出的血腥布景,整个梦境充溢着令人绝望的灰暗。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颤抖。哪怕身上遭受再尖锐的疼痛也无法驱走心中的慌乱,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平静想象此次出征背后的阴谋。
原来父皇已经察觉他们的异样,也发现诅咒正在慢慢应验,隔绝毁灭亡国征兆的最好的办法是送杨广去最危险的前线不再加以庇佑,若是杨广就此战死疆场,父皇会赐予无尚荣耀尸首回还皇朝,若是杨广就此侥幸得胜,将会面临下一次出征。
权势皇位下,血浓于水也不过是他人的一厢期望,每个人都逃不开操纵命运的帝王之手。
升平脑中已经空白一片,神思更是混乱不堪,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性命与家国社稷来比,算不得什么。尤其是面对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没有什么可以将其毁掉,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女,哪怕儿女的身体里流着与自己相同的血液。
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所有的事都开始不再隐瞒她,那些阴冷的灰暗一点点侵占她的斑斓记忆,童年灿烂的过往逐渐被阴谋掩盖,随着色彩的消散,她的双眼也逐渐黯然。
秋风席卷落叶,瑟瑟如心,枯草气味萦绕在人身边流露出腐败前的征兆。
她不知,明明自己和广哥哥情意那般纯真如水,为何不能容于天下。明明没有阻碍到任何人,没有阻碍到任何事,却因为诅咒早就如此惨痛下场,,升平突然感觉到辉煌宫事背后的凄冷阴暗。
永好升平如此不由叹息,低低的叹息声恍惚了升平,她似乎看见杨广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嘴角还噙着淡淡笑容依旧宠溺她,他说:“阿鸾,相信我,我一定回来。”
她低低冷笑一声,顾不得满脸是泪悲戚着回答:“哪怕是回来了,你还会走的,因为你不属于阿鸾,所有人不会让你属于阿鸾。”
“如果我能回来,绝不会再走,直到死,我与阿鸾发誓好吗?”他坚定的回答使得升平凄然苦笑。
“你与阿鸾发誓又如何,你,属于自己么,你能左右自己的性命吗?”她的眼底蕴满眼泪,没想到,杨广到现在还不明白左右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皇权,帝位。其实,他和她一样。都左右不了自己。
除非那个高坐宝座上的人,尘世间,天阙中,没人可以轻易左右自己的性命。
那个人可以左右尘世间所有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不听话的亲生骨肉,若想主宰自己的性命,除非坐上那个煌煌龙位!
升平的胡思乱想最终消失在杨广的亲吻下。
刚刚朦胧的幻像变成身体上最真实的触觉,来不及惊异的她只觉得自己腰间被人紧紧搂住,挣扎不得。再仔细凝望眼前的人,四目相交之下她几乎怀疑自己正在身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