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升平立即握住母后的手坦白:“母后,阿鸾是想要嫁给广哥哥,一生一世都不会变,如果父皇怕我们应了那个兄妹亡国的诅咒,我们可以放弃头上的封号舍掉封邑,隐姓埋名远走高飞,永远不出现在大隋的疆土领地。”
独孤皇后若无其事的歪在宝座上,说:“你们走得了吗?大隋疆土辽阔你们凭借双腿又能走到哪里呢?”
“山高水阔,我们想去那里都可以,只要能和广哥哥生死相守,便是荒疆蛮地也可以粗衣生活。”升平哀求。
“可惜阿阿鸾,你忘记了,你们身上流淌的是皇家的血脉,你们骨子里的血脉注定你们一生都走不出宫闱。阿鸾,你还小,你永远都不知道,想走出那堵高高在上的宫墙到底有多难。”
独孤皇后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对自己说,也仿佛是对升平说,唏嘘感慨带着命中注定的无奈。
“说起来,你和广儿在一起,本宫才是最放心的。只不过你们永远逃不出宫闱命定的结果,也一定逃不过兄妹亡国的命运。本宫对天命伦理本来就不深信,对什么诅咒更是嗤笑不屑,只是本宫清清楚楚的明白,权势于男人心中之重要、皇位对帝王人性之改变并非你想像的那般简单。阿鸾,若是你面前是个贪婪成性野心难抑的帝王杨广,你还敢嫁他么?你还认为他是世间难得的好男儿吗?”
升平不觉被这一构想惊得怔怔,一时怅惘难答。
升平印象中的杨广永远都是美好岁月中相依相偎时的温润文雅,贪婪的广哥哥她无从想象,也不会去想象。
“本宫知道,广儿来日一定会成为大隋国君,他看中的目标没人能够阻挡,这也是为什么本宫和你舅父都推举他替换太子的原因。勇儿太傻了,他只把本宫和皇上当做自己的父母,以为一点小诟病在父母眼中算不得什么,其实他根本不知晓宝座之上的皇帝皇后眼里根本没有儿女,只有适合指点江山的太子东宫。他喜好声色犬马,做事阳奉阴违,对寻常父母来说,这些也许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对开国帝后来说却是天大的蛀洞败笔。其实,本宫也知道勇儿喜好女色,意欲勾引高相之女一事,但没想到广儿居然先下手围墙,所挑时机更是稳准,实在出乎本宫意料。”
“太子哥哥和若环姐姐私通被揭发是广哥哥的计谋?既然此事是广哥哥的计谋,为什么母后还要借此赐死若环姐姐?”升平心下不觉忐忑,被宫闱内情所震慑,只是她最不明白的是为何母后会轻易牺牲高氏若环。
“高氏?哼,因为她的身份和尉迟氏一般卑贱。虽然本宫并不喜欢太子妃,但正室就是正室,永远不容他觑。高相需要一个女儿坐稳太子妃位,第二个女儿入宫只是意外,生与死他不在乎,我们也不必在意。其实,太子妃高若辛和杨广一个贪恋权势,一个野心勃勃,他们俩才是一对儿真正能够指点江山的帝后。可惜,一个身边是窝囊无能的东宫太子,一个是只会依赖撒娇的亲妹妹。”独孤皇后冷笑,带着洞悉万千真相后的不惊淡然。
“其实大隋朝哪会万秋千代?只怕一代过后就要决颓了。如今内忧外患,强拉扯着支撑表象,你的父皇只不过不甘心就此颓败了,还以为派广儿去边疆战死便能挽救江山溃败,危机也可顺利渡过。若是广儿真的战死沙场灭掉诅咒,勇儿废立危机就此除去,也算为内廷分少些撕扯争斗。其实他永远不明白,杀戮才能造就帝王,等广儿再从西北回来时,怕已羽翼俱丰,再难轻易摆布了。”
升平愣在原地竟找不到接下来的词句。母后言语里的意思莫非是广哥哥能平安归来?
若是如此,那真是难得的天大喜讯。
独孤皇后眼角隐约可见隐隐泪痕,似笑非笑的捏住升平下颌瞧来瞧去:“升平先莫提前高兴,从今日起,本宫可怜的阿鸾怕是要恩离慈别了,不知你能不能独自支撑等到广儿归来那刻。”
正是独孤皇后说的最后一句话,轻易让温暖如春的内殿刹那变得冰冷,升平惶然不知所措的望着母后,吐不出半个字来,独孤皇后见升平惊恐的小脸陡然变得惨白只能哀其懦弱的叹息,挥挥手命宫人送升平回去,见她去得远了才轻轻对另一边偏殿垂幔后说:“秀荣,出来吧,他们都走了。”
“是,皇后娘娘。”端木秀荣一身鞭痕血迹从偏殿徐徐走出,俯身在地艰难施礼。
“之前责打委屈了你。大概这大兴宫里你是唯一可以助本宫的人了。将来升平这孩子免不了还得靠你来照料。”独孤皇后嘴角隐约含笑,幽幽望着升平离去时的背影:“这孩子性子太弱,本宫害怕她最后连性命都丢在不知名处。”
独孤皇后还想说,扬手准备召唤,端木秀荣已经提前预知她的心意,回身端过一盏茶送上。
“升平公主虽然眼前让皇后娘娘累心,但将来还有二殿下能多加照拂。”端木秀荣淡淡笑答,适时又接过独孤皇后掀开的盖碗。
“广儿?你觉得他还会回来么?”独孤皇后眺望远方,今夜月色黯淡,连她原本笃定的声音也渐渐落在夜色中,再听不清。
“他回不来了。”独孤皇后叹息道。
①独孤陀,独孤伽罗同父异母弟弟,妻是灭隋朝窃国贼杨素的异母妹妹,史书上记载被隋文帝赐死。
天家惊变无人归
掐指算算,距离杨广出征已经过了两个春秋冬夏。
升平在这两年里又长高了许多,当年那些长长穿梭在漫天飘舞桂花雪中的艳色百褶凤尾芙蓉裙如今已经不及脚踝,再没有幼时脱地的逶迤瑰丽,额前的抹发也轻轻拂动脸颊,遮掩了女子羞怯的绯红。
那个好动不喜安静的阿鸾,终还是在思念中长大,如同一株峭立崖畔的兰花,在劲风席卷中勉力存活。
独孤皇后至从那日与皇上杨坚争执后,便彻底放弃了朝堂,她把自己一生的心血全部拱手让给了杨坚,用两年时间来抱病在床,如同已经濒临暮年的老妪,心死,人暮,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