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箭有三支,另一支被那个玄衣侍卫打掉,还有一支径直射入她胸口。
她的声音忽然被掐断了,瘦小的身子被羽箭冲击着直向后跌去。
“哐当”一声,皇帝抛下手中的大刀,转身跑了过去,他几乎把毕生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丈余的距离倏忽即到,赶在她跌倒在地之前托住了她的身子:“苍苍!”
看着地上的大刀,大汗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竟然在激斗的时候就这么抛下兵刃走了,把背后的空门全露给他—只因为他需要有两只手来抱住她,他明不明白自己给了敌人多少次将他立斩刀下的机会?
那个小姑娘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的肩膀:“你给我走开,你不用再因为愧疚而对我好,我们早就……从我刺你那剑之后,我们早就两不相欠了。”
“苍苍,不要再动了,会触动伤口……好,好,两不相欠,不要再动了。”年轻皇帝即便在面对生死决斗时也淡定平和的声音居然在抖,他一面指出如风,点住她伤口周围的大穴,一面用颤抖的手托住她消瘦的下颌,“苍苍,没有伤到心脉,还有救的。快去拿挖骨刀和伤药来,还是有救的!”
他其实哪里看过什么心脉,从他抱住苍苍之后,除了把她的身子紧紧贴在怀里之外,他甚至不敢摸一摸她的脉搏,探一探她的呼吸。
她流的血并不多,只有一小块,她的身子也很轻,仿佛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化成一只蝴蝶飞走。
场中的大汗扫视了一圈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的骑兵和御前侍卫,知道自己该抓住这个好时机,他飞身上前,把钢刀架在皇帝的脖子上:“谁敢轻举妄动,我就砍了他的头。”
“我叫你去拿挖骨刀和伤药!”被他压在刀下的皇帝突然抬头厉声喝道,“浑蛋,你听不懂?”
大汗不知道这是不是这个温文尔雅几近书生的皇帝第一次破口大骂,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勉强把刀仍旧架在皇帝的脖子上,然后对亲信赤库说:“去赫都帐篷看他在不在。”
“老军医不在的话,找到他用来割肉取箭的刀具,创药有多少拿多少,绷带也是,还有,闲着的人快生堆火,烧盆开水。”皇帝仿佛已经恢复了镇定,一连串地下命令。
“照他的话做。”大汗赶快补了一句,说着低头看向皇帝怀中的苍苍,“她怎么样了?”
“没有伤及要害,不过箭头似乎就贴着心脏,有点麻烦。”皇帝这时已经俯身仔细检查过了苍苍的伤势,把手指按在她的尺关上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脉搏变化。
“你能取出箭头?要不要找赫都回来?”大汗问。
“那位老倌昨天还说我活不过今天早上,”皇帝笑了笑,颤抖的声音也开始恢复淡定,“我可是天下第一名医的亲传弟子,由他来还不如由我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做到。”他必须要做到,不然的话,代价就是失去她。
再去关内叫郦铭觞来的话,羽箭就会和皮肉长在一起,最可怕的是如果箭头和心脏外壁长在一起,那就真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你真是个好对手。”大汗忽然悠悠说了一句,他看出他是一个越是处在危急的境地中越是能调节自己情绪的人,这样的人无论与谁为敌,都是一个值得敬佩的敌人。
皇帝用那双重瞳和大汗的鹰眼对望了一眼,再也没有比对手之间的默契更令人宽慰的了,两个人各自会心一笑。
铁盆中的水“咕咕”地沸腾着,皇帝把手中的小刀举到蓝色的烈焰上,银亮的小刀慢慢变得通红,移开小刀,皇帝飞快地把刀刃放到沸腾的开水中,青烟伴着“哧”的一声慢慢升起,等烟雾散尽,手起刀落,皇帝手中的小刀已经划开了羽箭旁的肌肤。
鲜血迅速从划开的皮肉中渗出,皇帝的手依旧稳定如初,他娴熟地避开筋脉血管,一路找到了三棱形的箭头。
箭头被轻轻地取出,在一旁观看的大汗终于松了口气。皇帝一手按住伤口,另一手又已经拿起了缝合伤口的针线。
缝合,上药,包扎,几乎一气呵成。
等到把暂时安放在毛毯上的苍苍抱起,他才稍稍松了口气,略显疲惫地笑了笑:“伤口太深,箭头不洁,要找一个地方给她静养。等到神志恢复,没有高烧症状,苍苍的命才算是真正保住了。”
大汗点了点头,忍不住问:“你怎么连这种本事都有?”
“我有位老师是刑部按察使出身,小时候他曾带我解剖过很多尸体。老师说,在西洋,这种技艺已经可以著书立说了。”皇帝笑着说,“怎么样,很钦佩我吧?”
“解剖尸体?”大汗摆了摆手,“这种技能我就不用钦佩你了吧!”他顿了顿,“我现在叫人去传令停战,你就留在我们大营里吧。”
“还是免不了要做俘虏啊。”皇帝笑笑。
“苍苍不能移动,还要静养,至于你,”大汗说着,扫了扫皇帝苍白的脸色,“连自己站着都很艰难吧,还要抱着你老婆不放手,真够可以的。”
“是啊,”皇帝回头看了看被大汗勒令退到几丈外的那些御前侍卫,“我现在是绝不能带苍苍逃出去了。大汗,你说得对,胜负还未定,是你赢了。”
“那是当然。”大汗微哼一声,转过身去。他其实明白,真正输的那个人是他,当看到苍苍中箭时,他犹豫了一下,考虑着是否要放下兵刃跑过去,就这一下,他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即便他自认为能给她幸福,他也失去了争取的资格。因为那个人,在面对那一瞬间的抉择时,没有一丝犹豫就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了敌人,真的是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得令人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