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岭东递上来的案卷,刑部初略一审,事体兹大,不敢马虎,立马就递到了内阁请求决断。
“文宣公府从公爷到嫡子庶子在到嫡孙庶孙,男丁五十一口,涉案四十五人,能算得上清白的不过六人。侵占良田一万五千四百亩,年岁久远,没法查清楚的有七千二百亩。还有其它各色案件,查实的有三百七十九起,涉及府上及族人一百三十九人。。。”
递补进阁,接任体仁阁学士、刑部尚书的胡伯恩面无表情地念着手里的卷宗,越听到后面,半山堂里的众人脸色越发地凝重起来,眼睛里闪过各色神情。
过了好一会,门下相李秀其悠然道:“惊天大案啊,真是有辱斯文,有污先贤门庭。”
首辅周天霞看了一眼坐在那里不动声色的刘玄,问道:“这案件要是爆出去,会不会影响甚大?要不要封一封?”
“怕是封不住了。听说《商报》和《吴华字报》的采风已经获悉了详尽的讯息,铁定要发表刊行,只怕这会报纸都已经印出,正在往各处散行的路上。”刘玄淡淡地说道。
众人脸色微微一变,他们心里最清楚不过,现在这些报纸是汉王殿下最犀利的舆论武器,这一刻,他们已经非常明确刘玄的态度,都在心里默默地揣摩着他的真实用意。
“殿下,你看该如何处置?”沉默了好一会,周天霞终于开口了,他身为首辅,不该如此问话的,但他思前想后,还是问出来了。
其余阁老心里一凛,能够体会到周天霞心里的矛盾和纠结。
涉及文宣公府,一旦公布,天下必定震动,内阁将承受巨大的压力,必须有只领头羊站出来,领着大家顶住这汹涌局势。周天霞想必在心里衡量过,觉得自己顶不住,或者没有这个胆量去顶,所以把主动权让了出来。而且想必他已经在心里权衡过,这次推让出来的后果。
刘玄看了一眼周天霞,沉声道:“交给大理寺审断吧。”
顿了一会,又言及道:“本王素闻河西按察使邹刚峰、楚州知州曾国彦、湖北左参议潘眭、辽阳知州许本廉、阴山省按察使鲁学良这五位,乃天下有数的刚正不阿,通律明察之人,不如递补他们为大理寺卿,合议审理此案。”
见到众人保持着沉默,刘玄继续说道:“邹刚峰,以举人候补入县丞,执掌地方刑名二十年,审理过大小案件四百五十七起,原告被告皆服其判。曾国彦,同进士出身,历任知县、通判,在陈州通判任上,审理过被称为举世奇案的桓三郎案。其不被表面花虚迷惑,审理清晰,证据确凿,实属难得。”
“潘眭潘大人,是我的世叔了。他在辽东历任地方,明察公断,尤能可贵的是他在辽阳州知州任上,受辽东按察使委托,带着十数位法吏,主持编撰了《大秦律刑名汇集》,作为辽东诸州县法司断案索引标准。”
“许本廉,历任边县知县、白云州知州,公正廉明,素得地方百姓信服,被誉为许青天。鲁学良,是我师兄。他在刑部任职多年,复审稽核地方案件,毫无差池。在阴山省任上,清查叛逆余毒,明察秋毫,无纵漏也无冤枉。”
说到这里,刘玄看了一圈众人,继续说道:“大理寺,掌天下折狱、详刑、鞫谳,复核刑部审断。谁知数十年来,碌碌无为,成了养老清闲之地。而今文宣公府大案,必定民情汹涌,再循例以刑部审断,怕难堵天下众口。都察院,只知监察弹劾,风宪言事,却不通律法。只可监察公正,不能司法审断。”
“所以不如新授五位大理寺卿,授予超然地位,不受三省和地方影响,尽量保持公正公平,以正天下律法。”
“断案需有诉讼,此案牵涉到文宣公府,岭东省、兖州皆有牵连,必须回避,故而此案由刑部提请控诉,右侍郎孟实言为公诉人,主持此案诉讼。都察院可遣干练能员,监查此案诉讼、审理过程,以示公正,但不得干涉案件。”
“有了超然独立的大理寺,还需要明晰清楚的律法加以援例,所以需要将神武帝诰定法典、本朝律法加以梳理,暂按民、刑两法编撰成典。此工作繁琐缓久,还请礼部李阁老出面主持这件大事。”
“遵汉王殿下钧令。”李秀其笑呵呵地说道。
半山堂又是一片寂静,有几位心里暗暗侥幸,多亏了没有出头,看着情景,汉王殿下要是没有对此案早有部署,谁信?
滦州乐亭县一处院子里,杨慎一坐在亭子里,戴着老花镜在仔细地看着手里的报纸,过了许久才放下报纸,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眼睛。
睁开眼睛,看到儿子杨翯端着一盘瓜果过来,旁边两个仆人端着两个物件跟在后面。
“什么东西?”
“父亲,”杨翯把瓜果放到石桌上,然后指着仆人手里端着物件解释道:“这是刘四郎送来的。说是最新出的煤油灯,父亲请看,这灯体灯罩全是用晶莹剔透的玻璃制作的,下面的那个灯壶装的是煤油,说是从地下黑油提炼出来的。到了晚上灯火通明,明如白昼。来者说刘四郎知道父亲爱读书,晚上也会看得很晚,特意叫人送来了六盏,说专门给父亲看书用的。”
“这个刘四郎,怎么还有心思摆弄这些玩意?不过他弄出来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上回送来的十袋面粉和酵母就是好东西,做出的面食格外好吃。这灯叫他们放好,给我书房留一盏就行。”
杨翯坐了下来,动手剥起一个柚子来。
“这是广南梅州的蜜柚,是商家从那边用海船运过来的,刚到的货。听闻出去采买的仆人们说,现在市面上的东西越来越多。两广、闽海的蜜柚、香蕉、龙眼、西瓜,还有南海的什么菠萝蜜,都有海船运了上来。”
“只要有钱赚,商人们不会不辞艰辛,想尽各种办法。当年四郎曾经说过一个笑话,只要获利丰厚,商人愿意把绞死自己的绳索卖给对手。当初为父只是哂笑一声,现在想来,跟刘四郎说的那些话一样,让人回味无穷。”
杨翯看到石桌上的报纸,忍不住问道:“父亲在看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