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便笑着摇头,“看来您真是和段少爷大不一样。ijiashe不过药总是要换的,这里也没有男伙计。既然公子不愿让吟香看见,那吟香就闭上眼睛,抹药的时候请公子指点吟香左右。”
这倒是个办法。毅卿点头同意,“那就有劳姑娘了。”
吟香的动作很轻很仔细,几乎不用指点就能找到准确的伤处。药膏遇到伤口虽然有些咬肉的痛,但很快便漫延开一股清凉的感觉,大大减低了疼痛。毅卿想到她已经给自己换过几天的药,想必对各处伤口都很熟悉了,又不禁脸红耳热起来。
“公子,疼吗?”吟香的声音和动作一样轻柔,毅卿这才趁着她闭眼看清了这张脸,妩媚的线条,娇柔的气质,一看就是段天佑喜欢的美人类型,他轻轻摇头,突然意识到吟香看不到,便答应道,“没事,不疼。”
“公子瞎说,伤成这样哪有不疼的?”吟香轻轻说着话,也不生分,“我看着都替公子觉得疼,什么人这么狠心下这么重的手?”
毅卿敷衍道,“军人嘛,挨军法是家常便饭,不打紧。”
吟香的手沾着药轻轻划过毅卿的臀峰,“见到公子之前,吟香以为这世上像段少爷那般人品的男子已是稀罕,又听人说当年的四君子里段少爷排在最后,便暗想,这前头三位该是怎样的人中龙凤啊!想找当年的画报来看,却一直难能如愿。前几天刚见到梁公子时,尽管憔悴的不成样子,却也叫吟香暗自吃惊世上竟有如此英武的男子,比起段少爷的风流倜傥,更有一段男儿风骨。如今得见公子,吟香才知道,原来老天爷独宠的那个在这儿呢!”
毅卿尴尬的笑笑,被一个风尘女子评价容貌,实在是令人有些难堪。
吟香又轻叹道,“第一次见到公子在昏睡,孩童一样纯净的样子,真是叫人怜惜。起先为公子上药的时候,吟香都不敢碰到公子,就像夏日荷塘里出水的芙蕖,叫人只能远远看着,却不敢上前折枝,生怕不小心失手毁了这绝美的物什儿。也不知道日月凝了多少光华,天地集了多少灵气,才造就公子这样出尘的人品。”
毅卿连连咳嗽,这些话听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便找机会岔开话题,“姑娘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北平本地的。”
“公子好耳力!”吟香浅浅的笑,尽管闭着眼睛,眼角依然流出妩媚来,“我是杭州人,家在钱塘江边。小时侯江堤决口,父母都被淹死了,我和妹妹躲在木桶里才逃过一劫。后来被人捞了卖去扬州的青楼做清倌儿,学了不少烟花行里的本事。妹妹被人买去做了小妾,我却一心只想开一间自己的雅院,让更多落难飘零的姐妹能有个落脚处。机缘巧合,段少爷正好来扬州,他帮我赎了身,带我来了北平,又帮我开了这家清风小班。段少爷是个好人,他不像很多纨绔公子那样不把姐妹们当人看。没有他,也就没有吟香的今天。”吟香说到这里,声音低落下来,“我看的出来,公子不是风月场上的人,风月场上的男人没有这么清澈的眼睛。我也知道,公子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的。也许会觉得我们这样的女人没有廉耻,可是孔夫子有句话叫‘仓廪实而知礼节’,连口饭都吃不上的人,廉耻又算的了什么呢?有了段少爷的接济,姐妹们不用为了生计发愁,想做清倌儿的也不会被逼卖身,这已是世道凋零下难得的境遇了。多数姐妹接的都是心里喜欢的长客,就像吟香,除了段少爷之外不会再接别的宿客。久而久之,清风小班也就成了北平有名的风雅之处。”
吟香脸上泛起惆怅,“我和公子唠叨了这么多,并不奢求公子能看得起我们,毕竟公子和我们,是天上地下的分别。我只想让公子知道,每一个姐妹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们人在风尘,但是并不肮脏,甚至,要比很多表面光鲜的所谓名流显贵要干净的多。”
毅卿见她说的动情,讲的也在理,心里对这个风尘女子生出了几分怜惜,便感叹道,“姑娘说的对,如今这凋零的世道,像姑娘这样能有一方立足之地,已是不容易了。”
吟香抹完了药,摸索着扯过被单给毅卿盖上,睁开了眼睛,“其实做我们这行的姐妹,大多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才堕入风尘的。衣食温饱的时候,可能为了一件小事几分委屈就想寻死。可是真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看到洪水卷着一具具肿胀发白的尸体,看到路边冻成一团的饿殍,就觉得,哪怕是活得像条狗也比死了强,再回头看看以前那些委屈,真是小的不值一提了。”
毅卿听到这里才明白她说这番话的苦心,想必是听天佑说了他躺冰卧雪的发疯举动,怕他再寻短见,才有了这层层深意的婉言相劝。他不禁对这个吟香刮目相看,笑着道,“姑娘放心,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不会再死第二回的。”
作者有话要说:
送给喜欢文虎的朋友们,佳音看出来是谁了吗?
十五
毅卿刚刚勉强能下地,就迫不及待的让吟香扶着去看文虎。门一推开,床上的文虎飞快的把什么东西藏在了枕头底下,转过脸见是毅卿,眼睛闪出欣喜的光彩,“毅卿!”
毅卿看着那张形容憔悴的脸一阵心酸,这还是晋西北关帝庙里“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梁文虎么?那塌陷的脸颊,深陷的眼窝,惨白如纸的双唇,如同洪水侵凌后留下的痕迹,昭示着当初肆虐时的凄惨景况。被单下的身体单薄的如同一张纸片,裸露在外边的胳膊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淤痕。
毅卿心里难过,又不想影响文虎的情绪,就故作平静的在床边坐下,屁股接触到床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抖。吟香帮毅卿把拐杖收在一边,就知趣的出去了。
“没想到一墙之隔,见个面却如此之难。”文虎伸手掩饰着去擦腮边的泪痕,却不防更多的泪珠滚落下来。
毅卿看在眼里,枕巾湿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文虎刚才一个人哭了多久。眼底禁不住的发酸,“虎子,你说咱们是英雄惜英雄呢,还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文虎含泪笑道,“同是英雄沦落天涯。”
毅卿也笑,“还真是这么个意思。”
两人沉默了片刻,毅卿黯然道,“真没想到你大哥会不顾兄弟之情狠辣至此,早知道你会受这样的苦,当初我就不劝你回去了。”
文虎侧过头去,哽咽着说,“这不怪你,是我自己决定回去的。当时想的是大不了一死,没曾想阎王爷也嫌弃我,人之落魄竟连求死也不能。”
“虎子……”毅卿伸手帮着擦去枕巾上新落的泪珠,却触到一小片纸板样的东西,来不及收手,一张泛黄的旧相片从枕巾底下滑落。
文虎遮掩不及,毅卿看清了那是一张三人合照,左边是穿着中山装的文虎,右边是个看着眼熟的男学生,两人簇拥着一个身着和服的日本姑娘。
“邹吾豪!”毅卿记起这个面善的男学生就是和述卿相熟的邹家少爷,惊讶的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文虎轻轻捏起照片端详着,“其实也没什么可瞒你的。这张照片是多年前我在名古屋求学时所照,当时吾豪来日本探望名古屋大学的叶达昭教授,碰巧我也在叶教授处做客,听说吾豪当时拿的是德国最新的专业相机,很是好奇。叶教授就热心的帮我们几个留下了这张合影。”
“原来是这样……”毅卿不禁感慨这世界真是很小,人与人之间往往有着难以预料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便接着问,“那这个日本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