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仿佛刚刚从一场筋疲力尽的大梦中醒来,好一会儿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小腹开始隐隐作痛,直到满眼的白刺扎他的眼睛,他才长舒了一口气:这是在病房里,自己,终究是活过来了。httest
微侧过头,床边的父亲却慌乱的别过脸去,用手粗粗的揉了眼睛,待再转过来,已是一脸沉肃,“老三,腹部进了弹片,为什么不吭气?”
尽管面色深沉,但父亲的眼圈却还泛着微红,眼眸也似水洗过般格外明亮,毅卿抬手擦去腮边湿润的水痕,不用说,这肯定是父亲的眼泪,父亲哭了!他看着父亲已有白发的鬓角,故作平静的神色,日夜操劳而愈发消瘦苍老的脸颊,一瞬间竟有一丝心疼:父亲从弱冠之年领着五府八乡的绿林兄弟建忠字营开始,便一直扮演着一个家长、一个头目、一个司令、直至一个东北王的角色,乱世飘零,风雨如晦,父亲苦苦支撑,这一撑就是几十年!自己如今的挣扎,也许当年的父亲也曾有过,只是太漫长的煎熬将心中的一切柔软都熬成了坚硬的石头,坚硬的连为亲生儿子洒一滴疼惜的眼泪都要藏于人后。他微笑着答非所问,“爹,你哭了?你是……心疼我了?”
常复林下意识的又用手去揉眼睛,好象是觉得刚才没处理好反被儿子看出了端倪,从而有意在遮掩似的。他虎下脸来责怪道,“弹片没取出来,就敢领军法,你骨头倒是硬的很!”
“领不领军法,又不是儿子说了算的。”毅卿平心静气的说,没有一丝埋怨,眼睛竟有几分依恋的停在父亲脸上,“爹,你为我流眼泪,我真高兴。”
常复林脸上颤过一丝悸动,一股酸热潮水般涌上喉咙,他使劲按下情绪,声音如梗在喉般的沙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打也是我来打,由不得你做主。你再不知好歹的糟践自己,且等着我收拾你!”
毅卿从父亲的话里听出几分外强中干的味道,他笑笑应道,“儿子不敢了。”
常复林板着脸点点头,父子俩一时竟相视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毅卿还是忍不住问,“爹,福元冒的那份协议……”
常复林沉吟半晌,只用手拍了拍儿子的脑门,“你是爹的儿子,怎么还会问这种话?你爹我没有别的能耐,但替国家守护这点土地,还敢自信。你想想日本人这些年费了多少力气,在东三省得着什么了?这二十一条,他连一条也未实行得了。你啊,还是沉不住气,瞧瞧昨天傍晚你对福元冒吹胡子瞪眼的那副样子,生龙活虎的,哪像负伤的人啊!不过你这么一闹,倒让他更相信我愿意签字了。”
毅卿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我太性急了。”忽然又想起什么来,略带焦急的看着父亲,“您如果不签字的话,福元冒那里可有办法周旋?还有,昨天他说我们未必回的了关东,是什么意思?难道关东军会有动作?”
“老三就是老三,打了麻药脑子也不糊涂!”常复林面露赞许之色,儿子的几句话都问到了点子上,看来这些年的仗没白打,“福元冒那里我自有办法周旋。本来我准备昨天晚上回奉天,但是你的弹片不取出来,我也不放心走。现在你也缓过来了,爹下午就得走。关东军的那点小动作,逃不过你爹的眼睛!”
“那福元冒来取协议,您怎么打发他呢?”
常复林轻哼一声,“等他拿到协议,老子的火车已经出了山海关了!”
“要不您还是坐汽车绕道古北口出关吧!”毅卿还是觉得不放心,“福元冒昨天说的话,我总觉得是别有用心,您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爹和他们打了十几年的交道,那帮龟孙子什么混帐事都能干得出来。所以啊,爹早留了一手。”常复林替儿子拢了拢额前不安分的碎发,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我邀请了松井正雄的得意门生龟田洋次一同去奉天考察军务,这个龟田,出身世家,还当过日本天皇的卫队侍卫长,有他陪着,量小鬼子有贼心也没贼胆!我走以后,你让龙云把新军主力撤到山海关一带集结,罗平只留部分守军即可,毕竟东北才是我们的根。中原,我们有能力就争,实在没能力可以先放一放。两害相权取其轻,无论什么时候,东北这个根基不能丢。最近关东军一直在通过顺阳港运兵,咱们后方千万不能虚,不能给小鬼子可趁之机。”
毅卿信服的连连点头,原来父亲已经把每一步的对策都计划好了。他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把焦灼和担忧都抛到一边,心里难得的清明松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多多留言哦,很希望看大家的意见!
续上
可是好景不长,很快,父子间融洽的谈话被毅卿越来越紧皱的眉头和一阵猛似一阵的虚汗打乱了方寸。等到麻药的效用彻底褪去,毅卿已经疼得浑身发抖,腹部有刀口,背上有棍伤,躺着趴着都是钻心的痛。常复林看着儿子痛苦不堪的在床上挣扎,强忍的神情已经将俊秀的面容扭曲,低低的呻吟闷在喉咙里咕噜作响。他束手无策的看着,想要抱住儿子又怕碰了伤口。腹腔手术加上五十军棍,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常人忍受痛苦的极限,儿子的隐忍,就像一把尖刀在割着他的心,他用力按住毅卿的肩膀,大声吼道,“喊出来吧孩子!别忍着!喊啊!”
“啊!”毅卿终于大喊一声,眼神渐渐凌乱,苍白的嘴唇筛糠似的抖着,两只手不停撕绞着床单边角,身体像打摆子一样抖一阵停一阵,一层层的虚汗很快湿透了身上的病号服。常复林眼看着儿子就要晕厥,急忙拉响了床头的急救铃,马克大夫领着两个护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孩子疼的受不了,你赶紧想想办法!”常复林焦急的看了大夫一眼,手还是摁着儿子的肩膀,毅卿在极度痛苦中恍恍惚惚看见了几身白大褂,用虚弱的颤音乞求道,“求求你,再给我打一针麻药……我真的……受不了……”话没说完,就“啊”的一声咬住了父亲的手腕,额头上又一阵急雨般的汗涌出,脸色愈加惨白,等到他颓然瘫软下去,身体已经开始痉挛。
常复林的手腕被咬出一圈深深的牙印,他看着惨无人色缩成一团的儿子,头一次冲马克大夫发了火,“快给他打麻药!你想眼看着他疼死吗!”
马克大夫眉头紧皱,他为难的看着常复林,“大帅,过于频繁的用麻药,会有成瘾的危险。”
常复林闻言,沉默的看着儿子,好一会儿才坚持道,“再给他打一针,就一针,我不能看着他受这样的罪!按我说的办!”
两名护士已经在准备针筒和药剂,马克大夫却还不忘强调一番,“那就说好了,只打一针,不能再多打了。”
常复林摆摆手,“我知道轻重,快给他止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