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述卿被这一通没来由的数落闹的有点发懵,迷茫的看着哥哥,“我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毅卿把个“又”字咬的格外重,“嫌我罗嗦了?嘱咐过你多少次,到中央供职要处处小心,谦逊为人。你听进去一点没有?一艘‘海宁号’,就把南京上上下下得罪光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把状告到了委员长那里?怕是十个指头都数不完!”
“江季正又到你这告我的状了?”述卿明白过来,不服气的抿着嘴,“背后损人,非君子所为!”
“放肆!”毅卿一把抓起身边的枕头砸向弟弟,脸上开始浮起怒意,“委员长的名字也是你叫的?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你看得起的人!”
“委员长?他哪里配得上这三个字了?我在他面前装孙子也就罢了,怎么到家还是要受这份窝囊气!”述卿一挥手,枕头像一架被击中的飞机一样落到了墙角,“‘海宁号’的事我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海军部里没几个干净人!都是些蛀虫,一丘之貉!”
“那你呢,你是‘众人皆醉我独醒’,是吗!”毅卿有些疲倦的靠到床头,“段天佑跟我说,沈子谦原本都和委员长说好了,高价购买德国汉诺威的二等巡洋舰,而且已经和船厂商量了回扣金额。这件事明面上不说,其实上上下下哪个心里不清楚?你倒好,在最后的商洽会上,当着委员长,还有财政部、军政部两大部长的面,拿着八年前东北军购买汉诺威军舰的合同,和德国代表来了个针尖对麦芒!从这八年里欧洲钢铁价格涨落到德国马克的通货膨胀,再到与日本军舰、美国军舰的技术价格参照比说了个一溜够!最后还公然给出日本拨磨造船所和美国加州船舰公司的报价,当面质问德国代表为何虚抬价格。你知道当时在座的有多少人在心里笑话你吗!那些老狐狸的道行哪个不比你深?他们会看不出这里头的猫腻?国防部长于辞修不发话,行政院长温为良不发话,总参谋长刘子昂不发话,甚至江委员长也不发话,偏偏就轮到你这个列席的海军参谋来出头!”
“谁要笑话就让他笑去!”述卿没好气的扭开头,“反正国家的钱没落进他沈子谦的腰包里,我就值了!”
“好好,这件事与国有利,暂且不提。”毅卿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只留了侧脸给自己的弟弟,“那设计图纸的事呢?人家没看出纰漏,你私底下提醒就是,何必在偌大个意见征求会上当面指摘?人家辩解两种意见本是原理不同,不过是想找个台阶下,你又何必层层点透一点面子也不留?这图纸的审校官是江委员长的侄子,军械处长是于辞修的儿子,工程总技师,就是你口中的毛孩子,是沈子谦的儿子,军委会,国防部,财政部,你几句话,就把‘三部三院’的首脑们得罪了一半!真好本事啊!”
“既是意见征求会,为何不能当面指摘?”述卿愤愤的看了哥哥一眼,“如果仅仅是走过场,那何必劳师动众的要我们去演棒槌!”
“你还嘴硬!”毅卿被气的连声咳嗽,张淑云赶紧端过水来给他抿了一口,边轻捶着丈夫的背边劝道,“小弟还小,好好和他说……”
“还小?虚岁都二十六了,我当年接管东北也不过和他一样年纪!”毅卿冷哼道,“你自己说说,会上委员长的侄子被你问的哑口无言,反说你是‘天才’,你是怎么应对的?”
“他连这个都学给你听!”述卿惊大了眼睛,“这哪像个领袖!”
“委员长可没工夫嚼你的舌头!”毅卿白了弟弟一眼,“南京的事,我自有办法知道个大概。怎么?不想复述?那我说给你听。你当时是这么回答的,你说谢谢审校官的夸奖,恐怕天才总是家门遗传的,我哥常司令当年在日本就被人夸为天才,我作为他的弟弟,自然要继承衣钵。”毅卿见弟弟依旧扭着头,抓起水碗乒的摔碎在述卿脚边,倒吓了张淑云一跳,“你一字一句听好了,哥哥复述的对不对!”
“对!”述卿看着那堆无辜的碎片,不情愿的回过头,“你复述的对,我说的也没错!那个审校官,就是个草包!”
“我看你才是草包!”毅卿带火的目光直射述卿,“你说天才是遗传,还来个恐怕,言下之意聪明和愚钝都是家门相承。那你当面指摘委员长的侄子是什么用意?是说明我常家的遗传要比江家的好?还是借你们两个的较量来让我和委员长一分高下?如果你是委员长,听到这番话,又会作何感想?”
“他要是如此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还当什么领袖!不如就去复兴社领导那些特务好了!”述卿还是犟着脖子,“哥,你现在怎么也变得这么黑白不分,这么畏首畏尾,这么……庸俗!”
“庸俗?一日三餐最庸俗,你有本事清高几天试试?看你还有力气犟嘴?”毅卿又道,“自古驭臣之术,表面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示信任;背地里却是少一事不如多一事,以防万一。你的这番天才论,不知要有多少居心叵测的人在委员长面前旁敲侧击的引申,偏偏你哥又刚处在这么个风口浪尖的位子上,就是夹起尾巴也招人眼红,你却一点也不知道收敛!”
“要是没有哥的四十万大军入关,他江季正连屁股都坐不稳!你何必对他这样恭敬!”述卿气鼓鼓的不解,“反正东北的税收自留,东北军的军饷比中央军还要高,不吃他的不喝他的,怕他做甚!”
“鼠目寸光!”毅卿骂道,“别忘了咱们卧榻之侧,还睡着一只老虎呢!当年的东北易帜,逼得关东军把伸了一半的爪子又收了回去。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国土与区区东三省,四万万同胞与三千万关东父老,三百万中国军队和四十多万东北军,哪个更有震慑力,不用我明说了吧!说到底,咱们只有背靠中央,才能在日本人面前直起腰来。”
“我看未必吧!”述卿显然不服哥哥的说法,“中央何曾在日本人面前直过腰?济南惨案是怎么发生的?哥你都忘了吗!”
“我当然没忘!当年北伐战争令济南成为弃卒,实在是那场内战中最锥心刺骨之痛!”毅卿紧盯着弟弟,目光已称上是严厉了,“所以我决不允许同室操戈、强盗得利的事情再次发生!你如果还想不明白,要不要去禁闭室清高一天?用你脱离了庸俗的脑子好好琢磨琢磨我说的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述卿满心的欢喜早被一盆凉水兜头浇透,他抓起军帽板着脸敬了个礼,转身大步就走。
“小弟!”张淑云赶紧追出门外,拉了述卿的袖子劝道,“你哥这几天身体不好,事务又多,难免心里烦,你别怪他,啊?”
述卿勉强的笑笑,“嫂子放心,我能体谅哥。”
“这就好。”张淑云习惯性的帮小弟捋捋衣兜,尽管已经十分平整,“军里的事我也不大懂,不过这两天来的人又多又杂,你哥多半又有事情操劳了。他有口无心的,你回去还是要常打电话来,如果少了音信,他以为你记他的仇,说不定又是几宿难眠呢!”
述卿点点头,又叹道,“哥这几年不容易,官是大了,笑脸却少了,有也是心事重重的。”
张淑云嗔怪的看着他,“你啊,明明知道还要摆脸色给他看!”
“我看他这样压抑,一句话一步路都慎之又慎,心里就难受!”
张淑云见小弟的眉头又皱起,便及时调转了话题,“嫂子已经让张妈带了些维他命和鱼油去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