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那个时候我满脑消沉的想法,甚至想过就这样坐在雪地里死了算了。你那一脚提醒了我,这个模样有多没出息。」吉法师骑着马望向远方,若有所思,「那天晚上,你们几个大吼大叫着说要效忠我,说只追随我一个主公,现在想起来,你们还真不害臊。」
&esp;&esp;被吉法师这样一说,弥七郎顿时也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直搔着头一阵胡连乱语,「这、这个、当时我……」
&esp;&esp;「该向你道歉的人是我,」今天的吉法师每次说话都会让弥七郎大感意外,「如果我要当你的主公,我就不该因为一点挫折就灰心丧志,上次是我失态了。结果事实证明,家里的人都比我坚强,譬如平手爷,譬如我爹……」
&esp;&esp;「像信秀大人这样的大树倒下,是人都会惊慌失措,那种事就好像天塌下来一样,更何况他是你父亲。」弥七郎又想起什么,「吉乃小姐她……」
&esp;&esp;「她这个月就会完婚,」吉法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果你又要为这种事情跟我道歉的话,我已经听腻了,聊点别的吧。」
&esp;&esp;小平太突然凑了上来,吹嘘起他这个冬天跟一个有夫之妇好上的经过,说他整个冬天都是靠彼此的体温渡过的,阿狗则消遣他单纯只是被津岛的某个游女迷得晕头转向了,胜三郎嚷嚷着要小平太还钱,新助靦腆地在旁边看着,连马回眾的小川道政和野野村正成也靠过来凑个热闹,队伍的气氛热络了起来。
&esp;&esp;队伍从那古野出发后一路朝西北前进,途中遥望信秀大人主君织田信友的居城清洲城,和守军打过照面之后,安然无恙地穿过城下,一路直抵长良川。
&esp;&esp;途中顺道参拜了尾张一宫品格的神社–真清田神社,又走了一段路程,最后抵达位于长良川河畔的富田镇,是长良川上少数有大量渡船前往美浓的地方,来回两岸的渡船形成了繁忙的河景。
&esp;&esp;整支队伍走了一整个上午的路,早来的艳阳高掛头上,大伙走得汗流浹背,吉法师率先脱下半身衣服散热,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不禁让弥七郎想起当年那个在津岛遇上的小混混首领。
&esp;&esp;阿狗把手平举在眉上,遥望着河对岸驻扎的军队,二头波旗在营地四周飘扬,「呦!那老蝮蛇也带了不少人呀。」
&esp;&esp;胜三郎也瞇着眼睛估量了一下,「对面人数跟我们一样多,大家不用担心!」
&esp;&esp;「去你的!谁担心了?」小平太大声抗议道。
&esp;&esp;见面的地点正德寺就在镇的另一边,队伍穿过富田镇上的大街时,几乎整个镇的人都跑来看热闹,嘈杂的人潮聚集在街道两侧,对着吉法师的穿着品头论足。
&esp;&esp;「真不愧是尾张的大傻瓜啊,竟然穿成这样跑来见准岳父。」
&esp;&esp;「这哪里像是织田家的武家少爷啊?分明就是个小混混!你看他后面的士兵也是一个德行,上梁不正下梁歪!」
&esp;&esp;路上行人议论纷纷,阿狗听见了不住地瞪眼,胜三郎脸上也是少有的满脸不高兴,小平太直接跟个路人吵了起来,被小川劝了回来,马回眾则是沉稳地克制住自己,没有太大的反应。
&esp;&esp;至于吉法师本人,则根本像是没听见一样。然后突然勒住了马,朝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老头看了过去。只见那老头剃了光头,看上去慈眉善目,一抹和蔼的微笑掛在鬍子下面,看上去彷彿就是个在家含飴弄孙的慈祥老人,原本不值一瞧。然而弥七郎再细看一眼,却发觉那抹微笑是经过长年累月练习才摆出来的,根本不是发自内心,至于眼神中的慈爱,则毫无破绽,却一点也不自然。
&esp;&esp;那老头原本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身粗麻衣乾乾净净,一见到吉法师停下来看他,便立刻转身离去,刚刚的慈眉善目一转眼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情的阴狠。他一离开,旁边三、四个人跟上他的脚步,随之离去。
&esp;&esp;老头一离去,吉法师便立刻策马前行,似乎不甚在意,弥七郎却是暗自惊心,只觉得这样翻脸如翻书的狠脚色还是干嘛?你应该知道今天只要安安分分的出席,不出大丑,回去之后你家的人自然会把联姻的事谈好吧?何必这么坚持要在你手上谈成?」
&esp;&esp;「又或许……」老头手摸着下巴,自顾自地把话接下去,「或许你只是想得到父亲的认可?如果是这样,之前倒是我高估你了。」
&esp;&esp;「高估?!不活得像你这条蝮蛇一样、不叛逆,就是被高估了?」弥七郎听了这话冷汗直流,吉法师明显是动了怒,希望他不会再讲出其他衝动的话,或是做出更加衝动的事来。
&esp;&esp;想不到老头一点也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倒是吉法师讲的其他话让他激动了起来,「呦!让『尾张的大傻瓜』来教训我离经叛道,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还是说,你对这世道的反抗,仅仅就止于穿些不正经的衣服、故意去跟不正经的人来往?」
&esp;&esp;老头倏地站了起来,差点打翻摆酒的小桌,「其实你很不满吧,哥哥什么都不行,只是靠着守规矩就得到家里人的认同。」
&esp;&esp;吉法师怒目圆睁,但是静静地听着。
&esp;&esp;「而你呢?什么都做得比哥哥好,别人却拿着『叛逆』的大帽子数落你,说你不守规矩、不遵礼数,说你是尾张的大傻瓜,说你会败掉织田家!!」
&esp;&esp;弥七郎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esp;&esp;「弥七,没你的事情,坐下。」吉法师说道,弥七郎于是便坐了回去,纳闷自己刚刚为何如此激动。
&esp;&esp;「呼!我想我话是说得有点过头了。」老人手束在腰后,站上了面向庭院的廊道,朝着美浓的方向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