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愔沉吟良久:“什么样的情况下会造成人格分裂?”
“因人而异,可能有很多种情况,”简容说,“看过《致命id》吗?电影里的主人公最根深蒂固的本我人格源于他幼年时期的心理阴影。其实很多患者都是在幼年人格不稳定的时候受到了无法承受的重大打击,因为无力反抗,他们会本能地把自己想象成别人,用这种方式保护本我人格。”
沈愔听入了神,下意识追问道:“也就是说,越是童年时期受过强烈刺激的人,越容易患上多重人格障碍?”
“确实如此,”简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沈队,冒昧问一句,你说的这个‘多重人格症疑似患者’,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沈愔:“……”
简容看出他不想多说,不再强人所难:“行,那我就当没听过,不过沈队,人格分裂的症状可轻可重,如果真是你朋友……你最好尽快联系专业的心理医师替她做个诊断,别等拖久了,想治都无从下手。”
沈愔明白她的好意,干脆道了谢,一阵风似地卷出市局。
从市局到沈愔家小区,路况好时驾车只需要二十多分钟。沈支队是个细致人,回家路上专门拐去一家小餐馆,打包了几样饭菜带回家。谁知一推开门,屋里居然空空如也,夏怀真早不知去向。
沈愔心脏差点停跳一拍,里里外外没找见人影,打手机直接关机。他只觉得当初卧底边陲毒窝时也没这么急躁过,冷汗当即浸湿了发根,勉强定了定神,拿出刑侦人员的专业精神重新搜找过一遍,终于发现了夏怀真压在座机底下的一张便利签——大意是说她有急事出去一趟,晚饭前会回来。
沈愔:“……”
他一颗心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如果夏怀真在跟前,这八风不动的刑侦口正支队长一口肝火大概已经结结实实地喷上去:“脚上有伤还乱跑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吗?万一……”
“万一”后面的内容还没露头就被他自己掐灭了,是可能性太多,也是不敢往深处想。
沈愔望向窗外,西山市雨季将至,不知从哪飘来一片乌云将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天光一丝不漏,全被阴霾收入囊中。空气中漂浮着细碎的微尘,沈愔茫然片刻,脑子里无中生有地打过一道闪,照亮了浑浑噩噩的来路与去程——
电光火石间,沈愔忽然想到:“她有没有可能……去看夏桢了?”
虽然重逢至今,夏怀真一直表现得无懈可击——她不记得离开福利院后发生了什么,对沈愔也毫无印象,但沈支队依然不能完全肯定,所谓的“多重人格”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她故意伪装出的假象。
这女孩就像一座堡垒,天衣无缝又固若金汤,不管“苏曼卿”还是“夏怀真”,谁也没法透过那层滴水不漏的表象看穿她的内心。
沈愔有时觉得,也许只有“夏桢”这个名字能隐约触碰到她严防死守的真心,那就像开在堡垒上的一道窗,她扒着窗口往外窥探,外界的民生疾苦、喜怒哀乐也随之溯流而上,一条条走了心。
从市局到小区只需要二十多分钟,从小区到西山陵园却足足开了四十分钟。沈愔下车时,两滴豆大的水珠打在鼻梁上,挡住头顶的浓云吸饱了来自南海之滨的水汽,酝酿多时,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沈愔从车里取出一把备用伞,撑开挡在头顶,站在陵园门口思忖片刻,直接奔向值班室。
眼下正值中午,但是西山五月的天气一向如孩儿脸,说变就变,毫无征兆。暴涨的天河咆哮着奔向人间,天光被遮掩得一丝不剩,泥土被雨水浸透,泛上一股湿润、陈旧而又略带腥味的气息。
那是属于亡者的气味。
幢幢的碑影林立在铺天盖地的大雨中,冗长乏味而又难分彼此。大概人这种生物就是这样,活着的时候分出三六九等,可是等咽下那口气,个体特征立刻被无限淡化,阶级地位、财富权势一概剥离,唯有“亡者”的印戳千篇一律,再被存放在方寸大的小盒子里供后人瞻仰,就算这辈子尘埃落定。
但也不是完全没法区分,好比现在,一道瘦削的身影顶着盆倾瓢泼的雨势,微微弯下腰,将一捧百合花摆在墓碑前。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洞穿了经年的光阴和擦肩而过的生死,和墓碑上的男人看了个对眼。
那副面孔肖似沈愔,只是比沈支队柔和许多,眼角常年带笑,掺着宠溺、拌着纵容,温和又略带无奈地看着他的小姑娘。
仔细回想起来,夏桢刚到海坊福利院时,其实也刚大学毕业,不太懂人情世故,为人处世青涩得很。福利院的孩子常年没人管教,除了小流氓就是人渣预备役,同一批进来的三个人早早卷包袱滚蛋,只有夏桢留了下来。
倒不是他自甘堕落,因为夏桢在这群即将被炼成人渣的小混混中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孤僻内向又胆小,经常被同伴欺负,唯独喜欢跟着自己。她怯生生拈住夏桢衣角的模样,让夏桢不由想起跟在母猫身后亦步亦趋的小猫崽。
夏桢从不认为自己有多高尚,但他没法对那双清透又压抑的眼睛视若无睹——因为那眼神里藏着这女孩无声的求助。
他留了下来,那是夏怀真的新生,也是夏桢灾难的开始。
第53章夏桢(下)
“当时……你为什么要留下呢?”夏怀真在墓碑前半跪下,伸手拂去照片上的雨水,“随便找份其他工作,或者干脆去学校安安稳稳当个老师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留在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