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愔罕见地露出犹豫:“你都忘了什么?”
“十岁以后,尤其是十二岁到二十一岁……也就是三年前,”夏怀真轻声说,沉吟片刻,又纠正道,“确切的说,也不算完全失忆,偶尔会有些零散片段闪现,但是串不起来。”
沈愔垂落眼帘,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眼底一抹深思:“陵园里夏桢的墓碑……”
夏怀真呼吸停顿了一拍。
“……你的老师原本葬在海坊县陵园,却在三年前迁移到西山市,”沈愔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她,“你知道是谁挪走他的骨灰的吗?”
夏怀真飞快看了他一眼。
这姑娘看上去懵懂不谙世事,其实并不笨,甚至有几分野兽般的敏锐——她知道沈愔在怀疑她,但她不知怎么解释,更不知该如何洗脱自己的嫌疑,迟疑许久,只憋出一句干巴巴的:“我不知道……”
话一出口夏怀真就后悔了,因为怎么听怎么像是不高明的推脱。但她没想到的是,沈愔居然点点头:“我相信你。”
夏怀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就是天崩地裂,陨石砸脑瓜壳上,也没沈愔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来得有分量。
沈愔用力捏着手指关节,斟酌再三,终于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你还记得……夏桢是怎么死的吗?”
第55章魔咒(下)
这句话仿佛藏着某个极为可怕的魔咒,以至于夏怀真瞳孔急剧收缩,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她惊恐地抬起头,不知是光线的缘故还是出现幻觉,居然看见沈愔流了一头一脸的血,这一幕和她长久以来刻意回避的记忆重合在一起,霎时间,时空凝固,周遭一切飞快退去,只有那噩梦般的一幕从深渊深处浮凸而起,露出骇人而狰狞的形迹——
那是一个傍晚,夜幕从地平线尽头升起,借着最后一道霞光,她看见夏桢倒在地上,沾满鲜血的侧脸对准女孩的藏身所在,用眼神制止了她的自投罗网。
“他、他是……”夏怀真脸色苍白,每一个字音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锋利的边缘,刮出一串里进外出的血痕,“……被人谋杀的!”
从方才开始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突然一发不可收拾,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猝不及防地断了,夏怀真捂住头,血色以人眼可见的速度从脸颊上消退——
是谁杀了他?
后来发生了什么?
凶手有没有受到制裁?
为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怀真———”
夏怀真仓皇起身,不经意间带翻了茶杯,咣当一声响,金贵的紫砂茶杯掉在地上,幸好有绵厚的地毯做缓冲,这才没粉身碎骨,茶水泼了满地,当即将驼绒地毯染成了大花脸。
而她浑浑噩噩,踉跄后退了两步,落脚竟是往茶杯上踩去。
沈愔吓了一跳,不是怕她踩坏了茶杯,而是怕瓷片扎伤她脚底板,顾不得心疼地毯,赶紧将人拽进怀里,右手迟疑了下,似乎是犹豫着落在哪里合适,停了一拍才摁住夏怀真肩头,像安抚受惊的小猫一样从上往下顺着毛:“没事了,都过去了……你都想到了什么?”
夏怀真充耳未闻,如果对着她的眼睛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女孩的瞳孔是完全失焦的,那一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一个溺水挣扎的人,冰冷的河水盖顶而过,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潮湿阴冷的浴室,肮脏的浴缸里浮动着血红色的水,破旧的水龙头偶尔嘀嗒一下,水面上绽开血红色的涟漪,往不知尽头的远处层层荡开。
荒僻的福利院,火光冲天而起,被困在仓库里的的男人嘶声哀嚎,从门缝里探出枯枝似的手臂,拼命拍打门板,用冒烟的手去掰那把纹丝不动的门锁。
离他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火光映照出她稚嫩清秀的脸,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本该天真无邪的面孔上竟然露出狰狞扭曲的笑容,看着那男人的眼神就像嗅到了腐肉气味的乌鸦。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慌张地回过头,只见一个包裹在黑风衣里的男人扶着手杖,微微低下头。那人戴着高檐的礼貌,宽大的帽边这挡住了面孔,女孩看不清他的长相,却能感觉到那人看着她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欣赏与满意。
“聪明的孩子,”男人低声说,“虽然还有些疏漏,但是以你的年纪,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简单了。”
女孩嗅到危险的气味,惊恐地退了两步。
“缜密、疯狂、胆大心细,你天生是行走在黑暗里的人啊,”男人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女孩下意识往后蜷缩,却被攥住胳膊,就像提溜一只小鸡仔那样拎到跟前,“愿意跟我走吗?如果你发誓,把自己的灵魂交到我手里,我将带你领略终其一生也想象不出的风景。”
“你再也不用像那些泥腿子一样,从垃圾堆里翻找别人丢弃的残羹剩饭——至高的地位,无上的权柄,难以想象的财富……这些都将唾手可得。”
“只有一个条件……”
“——你要交出你的灵魂,绝不能背叛!”
愿意跟我走吗?
如果是十年后的夏怀真,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来自魔鬼的诱惑,但她当时实在太小了,而那男人描述的景象太诱人,伸过来的手仿佛童话故事中王子的邀请,她不由自主地把手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