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地干活又是另一个模样,总是弄得一身泥土,只要休息,她屁股就坐在田堘上,一点小姐的味道都没有,纯粹一农村姑娘似的。对立统一规律是宇宙的根本规律,在陈灿体现得十分到位。
陈灿每天晚上都爱听《黛玉葬花》,没事就哼哼:
一年三百六十日,
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
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
阶前愁煞葬花人。
独把花锄偷洒泪,
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
荷锄归去掩重门。
也许那是她梦回吴侬细语的唯一方式和唯一时空。
本来她以为一辈子都要与鞋山湖为伴了,这人也就绝望了,认命了,反正在大家都一样,现在不一样了,许多老乡都走了,她心也走了。
绝望就是新生,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哀大莫过死心,但死心对有的人来说却是脱胎换骨。
当然陈灿的死,胡厂长的心骤停了三秒钟,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出了问题。
忽然一夜春风来,空气不再紧张了,风向好像转了。
世界格局真的变了,三线企业的意义、三线企业的光荣、三线企业的神圣,三线企业骄傲,仿佛一夜不再。
此时人生的出路,便成了员工最关心的大事。随着国内国际形势的变化,三线企业的战略地位已经是昨日黄花,严防死守的保密单位纷纷脱下了神秘的外衣,争相拥抱市场的潮头。
世道竟然还有可能让她重回那日思夜想的大都市了!这是多么大的美梦,多么诱惑的未来。于是陈灿再坐不住了,几次三番去厂里要求放人。
说是放人,却并不容易。没有调动指标,没有接收单位,厂里怎么放人?
没接收、不放人,陈灿是无法理解的,他心底里认为厂里的王八蛋就是不给她机会,给她穿小鞋。在万般无奈下直接在自己办公室先选择了自杀!
陈灿的死,惊动了省市领导。政府终于松动了政策,虽然没有白纸黑字的文件,但原则上允许有接收的单位的,同意放人。事实上,没有调令的,也请假走了,或自己离开了,此时的工厂,对那些城里来的人,几乎是失控人。
厂里终于答应放人,到此时,很多人才知道大上海大城市已经很难回去,他们的一切都在鞋山湖落地生根了,真的这样,他们心里对那个有点陌生的故乡,反而有点害怕了。
他们到哪里去找回城的机会,回城的指标。回到故乡又如何生存。这一切都挡不住回家的梦,很多人选择了先逃离再说。
陈灿葬在工厂的后山上,郑小花在她坟前种了一株桃树,希望每年都桃花朵朵开,美丽依旧在,像曾经明媚鲜艳的人儿一样美丽。郑小花总说,这个好姑娘就是给折腾死的。
陈灿的死,就像读一页书,很多人翻过这页后就没有感觉了,除了一声叹息,还是一声叹息。
当时的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陈灿的死是个分水岭,她是死在奔私的起跑线上。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有时顺之也亡,毕竟欲速则不达吗!
在这样的冷雨天,不是有紧要上班,都是一整天足不出户的。因此厂里的路上很少碰到人,冷冷静静的。
走在风雨里,朱先进心想:天天有人走组织管不了。组织决定,在这个时候是没有优势的,也是不人道的,心都不在这革命事业上,留下,还能有什么好处?这不,害人了。
不就是要走吗?从此,无条件放人,在鞋山湖纺织厂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贯例。
当然,这样做的底气,来自周边大把的群众在工厂做临时工,还有大把的人想进厂做临时工。这么多年,6806也在临时工中,也培养了不少的熟练操作工。
此时,雨越下越大了,天地慢慢地一片模模糊糊。机声呢喃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鸡鸣,令心里灰蒙蒙的朱先进感觉多了几分精气和莫名的朝气。
在鞋山湖市甚至是鞋山湖平原上,一个6806厂,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当然还有很多这样番号企业同样面临着朱先进的困惑,如806厂是专业的玻璃纤维制造厂。403厂是大型船用柴油机厂。288厂是军用光学仪器厂,5727厂是船舶通用阀门制造厂,6305厂是机械厂等。liangyh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