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四爷继续说他的观音像:
“尘世中酒色财气诱惑人心,还是不要成仙的好。——上了天,就听不到程老板唱戏。”
四爷上唇原剪短修齐的八字须,因为满意了,那八字缓缓簇拥,合拢成个粗黑威武的“一”字,当他笑时,那一字便活动着,像是划过来,划过去。
蝶衣好歹坐下了。
四爷殷勤斟酒:
“人有人品,戏有戏德。说来,我不能恭维段小楼。来,请。这瓶光绪年酿制的陈酒,是贡品,等闲人喝不上。”
先尽一杯,瞅着蝶衣喝。又再斟酒。蝶衣等他说下去,说到小楼——
他只慢条斯理:
“霸王与虞姬,举手投足,丝丝入扣,方能人戏相融。有道‘演员不动心,观众不动情’。像段小楼,心有旁骛,你俩的戏嘛,倒像姬别霸王,不像霸王别姬呐!”
蝶衣心中有事,只赔笑:
“小楼真该一块来。四爷给他提提。受人一字便为师。”
“哈哈哈!那我就把心里的话都给你掏出来也罢。”
他吩咐一声:
“带上来!”
仆从去了。
蝶衣有点着慌,不知是什么?眼睛因酒烈,懵懂起来。
突闻拍翼的声音,摹见一只蝙蝠,在眼前张牙。舞爪。细微的牙,竟然也是白森森的。那翼张开来,怕不成为一把巨伞?
他不敢妄动。恐怖地与蝙蝠面面相觑。
四爷道:“好!这是在南边小镇捕得,日夜兼程送来。”
见蝶衣吃惊,乘势搂搂他肩膀,爱怜有加:“吓着了?”
说着,眼神一变。仆从紧捉住偏幅,他取过小刀,“刷”一下划过它的脖子。腺癌发狂挣扎,口子更张。血,泊泊滴入锅中汤内,汤及时沸腾,嫣红化开了。一滴两滴……,直至血尽。
沸汤千波万浪,袁四爷只觉自己的热血也一股一股往上涌。眼睛忽地放了光。蝙蝠奄奄一息。
蝶衣头皮收缩,嘴唇紧闭,他看着那垂死的禽兽,那就是虞姬。虞姬死于刎颈。
四爷像在逗弄一头小动物似地,先涮羊肉吃,半生。也舀了一碗汤,端到蝶衣嘴边:
“喝,这汤‘补血’!”
他待要喂他。
蝶衣脸色煞白,白到头发根。好似整个身体也白起来,严重的失血。
他站起来,惊恐欲逃。倒退至墙角,已无去路,这令他的脸,更是楚楚动人……
“喝!哈哈哈!”
蝶衣因酒意,脚步更不稳。这场争战中,他让一把悬着的宝剑惊扰了。——或是他惊扰了它?
被逼喝下,呛住了,同时,也愣住了。
他抹抹洒下的血汤,暮然回首,见到它。
半醉昏晕中,他的旧梦回来了。
“这剑——在你手上?”
“见过么?”四爷面有得色,“话说十年了吧,当年从厂甸一家铺子取得,不过一百块。你也见过?咱可是有缘呀。”
蝶衣马上取下来。
是它!
他“哗”地一下,抽出剑身。
“喜欢?宝剑酬知己。程老板愿作我知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