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黄色警服的人说:你先洗澡更衣。
他倒是没有进一步翻动我的箱子。
我从容地镇定地脱下我身上的所有衣服。我说:男人洗澡。我的意思是,你们也是男人,难道另外一个男人洗澡要在一边看着吗?就那么好看吗?
穿蓝色警服和黄色警服的这两个人都没有回应我的话。我只能在他们的眼睛里,在他们直视的目光下脱光了自己。
我从容地镇定地走进淋浴室,打开了水龙头。我在莲蓬水声里倾听着,我倾听的当然不是落在我身上和地上的水声。可是我听不清楚更衣室里的声音。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洗完毕。我几乎是冲回了更衣室,当然是用尽力压着速度的步伐。那两个警察仍然站在那里,一个在我的箱子左面,一个在我的箱子的右面。
我匆匆地擦了一下身体,穿上了放在长凳上的蓝色的内衣和外衣。我脱下的黄色的衣服已经被那个穿着黄色制服的警察塞进了一个塑料袋里。
他说:还有,所有黄色的衣服。
他指的是箱子里的那些。我明白。
我弯下腰去,把放在我的西服上面的黄色的衣服都拿出来,交给了他。
他说:下面。那也是黄色的。
我感觉自己的脸色也在变黄。
我再次弯下腰去,我捧起我的西服上装。我说:这是我的浴巾,是白色的,只是有点发黄。
他说:把那拿起来。
我把浴巾捧起来。下面是我的西裤。
他说:也拿起来。
我重新把浴巾和上装放下,连同西裤一起端起。下面就是箱子的底部了。
这个警察蹲了下去,摸了一下箱底。然后他说:放下吧。
我把这个三明治即西服上装和下装夹着浴巾一起放下。
那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说:把那些都放进去。
我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明白了。
我把长凳上剩余的蓝色的衣服都放进了箱子,顺手盖上了箱盖。
两个不同颜色的警察相互敬了个礼。我拿起了箱子,跟着穿着蓝色服装的警察走了出去。
说实在的,在这整个过程里,我的心都已经在喉咙口那里堵着,直到我提着箱子跟着蓝衣警察走出去,它才落了下去,落得有点猛,把我的胸腔震得有点疼。
我怎么就这么英明的?我边走边想着,我觉得我的思想有点象那个秦唐传说里的事后梁葛朱。不一样的是,我事前就已经是梁葛朱了。我的安排好象是算好了所有的可能性。包括箱子里东西的安放顺序,包括我身上的衣服。他们允许我带着箱子,他们当着我赤条条的身体,取走了我所有黄色的衣服,他们看了并且摸了我的箱底。好象都是按我自己编的程序。
我走得都有点飘飘然了。我是在一个蓝色的女孩子的目光里看到自己的飘飘然的。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恢复了步行的稳重性。我知道,还没有到可以飘飘然的时候。
这个穿蓝色制服的警察把我带出了我所在的房子,把我带到了阳光下。那个蓝色的女孩子是我走到阳光下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她穿着蓝色的衣服,眨着蓝色的眼睛。
是正午的阳光,我想。出发之前,或者说离开四区之前,我前往A1楼的路上,在我转过身去合理规避施图姆的拥抱企图的时候,那里照耀着的是上午的阳光。
我不知道我在车里坐了多长时间。后来我睡着了。毕竟我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合过眼。在睡着之前,我只知道自己在无穷无尽的下行之中,在往下的盘旋里。
这里的天是蓝色的。路上遇见的人也是蓝色的。所有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的人都是蓝色的,甚至他们的目光也是蓝色的。
我进入了一个蓝色的世界,一个深不可测的蓝色的世界。仿佛我是进入了大洋底下的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海水的海底世界。有一种身在巨大的水族馆里的意思。巨大的空间上面是海洋。周围是海底的布景。
这是我的写意式的第一感觉。懂一点秦唐水墨画的人都知道,什么叫工笔,什么叫写意。写意,就是大块泼墨大块留白的意思,就是求大体舍细节的意思。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甚至没有去多想为什么我会有“深不可测”的感觉。当时我所有的思想都在庆幸和希望能够进一步庆幸的漩涡里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