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运再有捉弄,我竟醒来,于无边黑暗之中。挣扎欲起,又沉沉跌倒,这才发觉手足之间均有锁链羁绊。再一看,倒是在牢狱之中了。
我心一沉,想这已过了初六么,他已经走了么。如此一分一分挨到天明。
在牢中关了十来日,并没有听到外间任何一点讯息。心中反复想起的,居然是赵龄送我的那只铜匣,委实不明白他的用意。突然又想,莫非是铜匣经了凤迦异的手,他有心不愿我死去?满心疑虑思忖,*相煎,却无计可施。
后来的一日,竟是赵龄来狱中探视。
“他离开了长安。”赵龄道,“已经回到南诏领兵,并接受吐蕃所封的将军印。”
“奴婢……”
“过两日就会放你出去。”赵龄打开食盒,当中一碗蛋羹。
“奴婢有一事不明。”我恍惚问,“奴婢不是应该已经死去了么?”
赵龄不回答,只道:“快吃罢。”
我穷追不舍:“大人不是要奴婢死去么?”
赵龄突然放下碗筷,静静答:“你只有在凤迦异离开长安的那段时间昏迷不醒,才能跟整件事情脱离干系。”
不提防是这样的答案,我慢慢端起碗,机械地将蛋羹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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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发(1)
小重山
春到长门春草青,玉阶华露滴、月胧明。东风吹断紫箫声,宫漏促、帘外晓啼莺。愁极梦难成,红妆流宿泪、不胜情。手挼裙带绕花行,思君切、罗幌暗尘生。
秋到长门秋草黄,画梁双燕去、出宫墙。玉箫无复理霓裳,金蝉坠、鸾镜掩休妆。忆昔在昭阳,舞衣红绶带、绣鸳鸯。至今犹惹御炉香,魂梦断、愁听漏更长。
天宝十一载初春,我踉跄走出大理寺狱,刹那而来的光线刺得我许久无法睁目。却有一件氅衣从身后静静披过来。
“回去了。”是赵龄。还是那一驾青帷车,与那年离开太子府前往詹事府时一样。我却迟疑,不知道他所说的回去,究竟是去往何处。那氅衣渐有了温度,低头看见自己裙衫已污糟不辨本色,想必这形容也是一般不堪:一身黯淡破旧的裙衫,首如飞蓬,枯瘦形如鬼魅。
赵龄并未与我同车,只是勒马在前。回到詹事府,有仆妇过来为我盥沐梳洗。
沉入水中的刹那,每一寸肌肤恍惚徐徐复活,随之复活的,还有那颗原本以为死去、以为不再有温度的心。
铜镜里一副容颜瘦损苍白,轻轻抹上胭脂,呵化翠钿之后的薄胶,在眉心、颊畔贴了。再绾成堕倭髻,那一头乱发经温水栉沐,又恢复起些微光泽。
收拾停当后,仆妇嘱咐道:“大人叫姑娘这就过去。”
这庭院还是往昔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映在眼里却是另一副模样。
“近前一些。”赵龄道。我膝行了几寸远,茫然跪了。
“倘若要你选择,是重新回到云韶院,还是入道,还是返回家乡?”赵龄微笑问道。
我惊诧,这三种选择都超出了我的想象,脱口问道:“大人不留青奴了么?”
“哦,宛音。”他含笑拂去我所有的疑惑与惶然,“如果你想回云韶院,将来也可以做个琵琶教习。如果你入道,我听说万安公主从前与你有过数面之缘,如今她在金仙观修道,你不妨将那里当作栖身之所。倘若……不想留在长安,我这便安排你回余杭,希望你在那里有一处归宿,过去的种种皆可随风了。”
“大人!”我忽作悲声,“奴婢错了……”
“你并没有错。你本是太子所赐的璧玉。”他含笑,语气没有丝毫戏谑,只是郑重,“是我将这璧玉投向泥沼……”
继而温声道,“你该做的都已做了。以你之力,这也是所能做到的极限。”停了停又低声说:“那日凤迦异与阮白的确去了荐福寺。只是回来时这两人都换了模样,凤迦异不是凤迦异,阮白不是阮白。郎将们发现时他们纷纷刎颈殉主。再要出城去追,千山万水之中已如大海捞针。”
“自打去年南诏击败鲜于仲通所领的军队之后,吐蕃就宰相倚祥叶乐携金冠锦袍、金宝带和驼马等物慰问南诏,与之约为兄弟之国。今年正月一日,吐蕃又在邓川册封南诏为赞普钟南国大诏,授阁罗凤为赞普钟,意为赞普之弟,亦号东帝,颁给金印。南诏朝中大小官吏均获吐蕃封赏。南诏与吐蕃还约誓山河,永固维城,并改元赞普钟元年。凤迦异也遥领了吐蕃所授的大瑟瑟告身都知兵马大将。想来眼下他也已经回到南诏罢。”赵龄叹道,“如今朝中虽然依旧一派承平,外间却早风雨潇潇了……”
“对了,有一件东西要给你。”他截断话头,转向案上取下一只竹匣。我接过来打开,竟是那夜凤迦异遗于我的足金镂雕飞鸟缠枝纹香球。
落发(2)
他显然倦了,摆手道:“你下去罢,有了决定再来告诉我,不过,要快。”
我突然开口:“大人,奴婢恳请大人容奴婢落发出家,随侍禁中佛舍废太子妃韦氏……”
赵龄听着,脸色渐渐变了,搁在手枕的手臂隐隐颤抖,仿佛咬紧牙关,后来终于按捺不住,打断道:“住口!”
短暂的沉默下,我继续说:“奴婢罪愆之身,愧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