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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1页)

人类对水的渴望在蛤蟆湾子得到最集中体现,在依靠大湾吃水时,人们仅以不缺水为最高追求,一旦流淌不尽的河水涌来,他们才知人对水的要求不仅是饮用。

黄河水从草桥沟流过的第一个夏天,全村大人孩子几乎全都学会了游泳,即便最不习水性者也能在宽几十米的沟中游个来回。

烈日下,干完活的劳力最大的愿望便是跑到沟里洗个凉水澡。孩子们更是每当放学便甩着书包奔向大沟,有时衣服都顾不得脱光便跳进水里。但是,在一天傍晚放工时,常三却遇到了一桩咄咄怪事。

河父海母25(3)

那天二队队长雨宣布散工时,常三走在最后,他忽地萌生了去沟里再洗个凉水澡的念头,独自一人扛着锄头来到大坝下的沟边。

已经五十多岁的常三身体仍然硬朗,四十年后,他成为石油城为数不多高寿的人之一。“兔子肉给了俺好身体啊。”那时,方圆百里已不见兔子的踪迹,他对城里的年轻人不厌其烦地讲述自己曾一天打回五十只兔子的辉煌战绩,把大家听得连连摇头表示不信。常三自进荒原后穿鞋总不提后跟,他走起路来鞋后跟打得脚掌它它直响。这声音曾使荒原的生灵闻风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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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父海母26(1)

这个傍晚,当他一个人走到沟边甩鞋剥衣准备下水时,却见不远处水流中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向他漂来,起初他没在意,但那东西随水流一旦到他近前时方大吃一惊。因为水面上飘着的是个拳头大的秤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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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凝神细看,那的确是秤砣,秤砣上方小孔中还穿着根细线。说来也怪,那秤砣漂到他近前不再随波而下,在水中摇摇摆摆,似专为常三送来的一样。自幼天不怕地不怕的常三并没为漂在水面上的秤砣吓退,但他临时取消了下水的念头,用手去抓那系在秤砣上的麻线。他想: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

但手一旦摸到那线绳,黑铁秤砣如磁石般将他伸出的右手吸住,并如有千钓之力往水下沉去。水沉到肘部时,常三感觉一只老虎钳般的大手将自己入水的手腕抓住,继续以千钓之力往下拽着。

常三并没惊慌,脑子在飞快地旋转,喃喃自语道:“水真凉快呀,得下去洗洗。”他这话刚说完,本已快将他拽入水中的那只大手猛地撒开。常三一下子跃回岸边,朝水中大骂道,“老子没那么傻,鬼才下水呢!”然后飞快地穿裤趿鞋,将汗衫搭在肩上走上大坝。

此时天已近黑,常三清楚地看到自己入水的一只手腕部有深深抓印。

“沟水里有水鬼呢。”进村后,他向每一个人村人展示他的手腕,众人都看到了被抓过的印迹。

这使蛤蟆湾子老幼大惊失色,第一次充满对沟水的恐惧。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三天,两个年轻人在大清早挑水时看到水边漂来一个人头大小的白面馍馍。因有常三的教训,他们惊叫着跑开。而当更多的村人来看时,水中一无所有,泛着微微黄沙的水在缓缓流淌。

在更甚的恐惧之后,村里上岁数的人得出一个结论:不义之物千万莫取,说不准那就是灾星。这一结论致使多少年后蛤蟆湾子村人看到是大路上别人掉的财物都视而不见,成为邻村人的笑谈。

在蛤蟆湾子村人充满对沟水恐惧的议论中,一个少年却在每天晚饭后独自一人去沟水里游泳。他感觉常三讲的事和村民的议论十分可笑,根本不值得一信。

邓吉昌去世

跃进已不再上学,进入青春期限的他发育速度惊人。为了让全家人相信他已经长大,每次挑水,总是将筲装得满满的。他常常被木筲磕得小腿肚子青一块紫一块,并溅得满身是水,却丝毫动摇不了他一次挑满满两筲水的决心,往往水还未挑下大坝扁担和木筲便一起从肩上滑下。他固执地将筲中余水倒掉,重去沟里将两筲灌得外溢。

第一次挑水,太阳一杆子高出去天黑下来尚未回来,刘氏慌慌地去大沟里寻找,却见跃进正用后肩挑着两满筲水弓着腰深一脚浅一脚走来。

“你还没长够身量呢,这样会压得你不再长的!”刘氏既生气又心疼,可她还是看着大孙子将两满筲水弄回家里。今年放暑假时,小闹子的个子不仅超过了妹妹水水,甚至已与大他四岁的小叔兆财不相上下,因此,当邓吉昌答应兆财不再去公社上中学时,跃进也提出不再上学,并且非常的坚决。

邓吉昌从孙子坚定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后来他站出来为跃进开脱,说不上就不上吧,跃进和兆财都上了五年学,也算文化人了。为证实自己的体力,跃进当天忽哧忽哧地一连挑了七八担水回来,直到将家里的那口大缸灌满为止。这样,邓家今年一下子多了两个挣工分的劳力。

只要留心,其实到处都是岁月流逝的痕迹。有一天兆富当着刘氏的面用剃刀刮脸时,刘氏清晰地看出了儿子身体所起的变化。兆富虽然如先前一样消瘦,但身材硬朗挺拔,脸上的胡须已完全不是前几年黄软的样子,变得粗黑坚硬,刮脸时发出喳喳的声响。“兆富二十八了。”

根据兆富的年龄,刘氏同时算出了红霞二十三的准确年龄。

兆富的婚事是一直以来压在刘氏心头的石头。最早的时候,刘氏想通过媒人尽快让儿子娶妻生子,当她忽然想到红霞其实是最可意的儿媳人选后,她变成了儿子婚事的最大障碍。上门提亲的连刘氏这一关也过不了。

河父海母26(2)

“由他去吧,我不管,找不着就打光棍算了。”与时同时,刘氏处心积虑地为兆富和红霞创造在一起说话做事的机会,时时处处留意两个年轻人见面说话的每一个细小细节,为每一次他们亲昵的语言和动作而暗自兴奋,腊白的脸上因此挂上红晕。

在刘氏看来,两个年轻人的事儿已板上钉钉,就差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是刘氏的女婿曲建成。他在去县里开会时,与魏县长说起了红霞的婚事,并说了他的想法。“兆富很了不起,是我们河海乡的科学家。”曲建成虽然事先并不知道刘氏的心思,也不知道魏县长夫妇怎么想,而她说的话,恰恰是所有人都在想的一件事,包括红霞本人,所有人的期望都是同一个结果。

一切似乎变得水到渠成,刘氏在得到红霞羞涩的默许后,甚至打算一边打发邓吉昌去跟未来的亲家正式定亲,一边抓紧时间为兆富赶制新婚被褥(为兆富结婚准备的棉絮因存放多年已变黄),年节前就为二人完婚。

可几乎突然间邓吉昌的去世却将她所有的计划都打碎了。

草桥沟挖成以后,邓吉昌每年大地封冬前都要沿着草桥沟大坝在河海之间走一遭,如前些年他每年都查探黄河入海口一样。但完全读懂河父海母之地秘密的他却不再象多年前那年为了弄清一个个难解的疑团,而是变得漫无目的,行动变成了一个无法改变的惯例。

“你的腿不行了,也上了年纪,别再犯这傻劲了。”邓吉昌再次出门时,刘氏一反默许的常态对他说。但她却从男人的目光里看到了不容动摇的坚定神色。其实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丈夫。对出门的男人,她象往常一样为他准备年节才吃上的白面馍馍,并亲自将一条比自己的缠脚布还要长的布条为邓吉昌打好绑腿。

邓吉昌一去五天未归,破了近几年的先例,因为以往沿草桥沟走一遭的时间是三天。起初,刘氏还以男人上了年纪腿病又加重来宽慰自己,但这天夜里她做了个梦:自己家那根粗粗的屋梁突然伴着一声巨响断裂。

醒来后,屋梁折断的巨响还在耳边回响。她再也睡不着,慌慌地叫起兆富、兆财、石头和小闹子,并坚持自己和四人一样去找邓吉昌。一家五口在家人和村人的熟睡中启程,打着两把手电筒,沿着沟边大坝一路寻去。他们并没有走出多远,从草木桥出发往南走出不足五里路便见到了平躺在坝地上的邓吉昌。

邓吉昌右手抓住一块啃剩下的白面馍馍,已奄奄一息。没人知道他已在此躺了多长时间。在天亮前,兆富、兆财、石头和跃进轮换着将老人背回家里。刘氏让兆富去社屋里开拖拉机送他去公社医院时,邓吉昌艰难地举起一只手,示意她已没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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