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吃了一惊,她本想他推开,但一双手却执拗地停止在他的头上。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心的突突跳动。红旗害怕失去似地紧紧抱着老师,闭上眼睛将头埋在红霞的胸前。
常三幼子
小个子女人以生命为代价生下那个不会哭的儿子的第二年春天,常三不再随劳力下地挣工分,而是将全部的精力用在了小儿子身上。此时,他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这个瘦小得如猫的小儿子是个痴儿。
已八个多月了,小东西不仅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还行动迟缓,两眼呆直,形同木偶。其实,早在他刚刚落生时,接生婆周婶看出了孩子的残疾。“这是个赘人货,不如趁早扔了。”她劝常三道。常三正为后妻的死悲痛欲绝,孩子成了他对小个子女人哀思的唯一寄托。“是猫是狗我也得把他养大。”他把孩子接过来,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母性的柔情。当时,几乎全村的妇女都带着或大或小的孩子,一对对奶头胀鼓鼓地撑着单薄的上衣。常三便每日抱着孩子挨户祈奶。他神情忧郁而诚恳,见着即使叫他大爷的女人也恭恭敬敬地一躬到底:“可怜可怜俺这活口吧,给匀口奶吃。”女人们想起饥荒时他家架在院子里的那口煮兔肉的大锅,各自毫不犹豫地把孩子接过来,并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敞开怀给孩子喂奶。
生就不会哭闹的孩子吃起奶来却贪婪无比,小嘴吃奶的力量让每个喂他的女人都感到吃惊。两个月后,已取名小狗子的孩子不仅没因没娘而瘦弱,相反,他比村里任何孩子都长得白胖。
这使常三喜不自禁,每日抱着小狗子在大街上走动,将自己胖胖的孩子举给村人看。充足的奶水使小狗子开始变得挑剔,遇着奶水不足的女人喂他时,小嘴吃两口感觉费力便把头缩回来。
河父海母26(14)
一天,当支部书记鲍文化媳妇牛俊英当着常三的面再次喂他时,小狗子因吃起来费力松开了|乳头,任女人再怎么引他都无济于事。
牛俊英羞亏难当。常三为小儿子的挑剔着急异常,在牛俊英的几次努力失败后,他再也忍不住,竟凑上前来催儿子吃奶:“吃啊,吃啊,狗子。吃啊,再不吃,爹可吃了?”本是情急中的一句话,却恰巧被进屋的鲍文化听见。
两口子同时被常三的话给激怒了。牛俊英羞恼地掩上衣襟,把孩子摞给常三,走出屋去,支部书记鲍文化仿佛刚才看到的不是老婆给小狗子喂奶,而是常三对女人的调戏。他怒不可遏地将抱孩子的常三推出屋外,全不顾常三脸红脖子粗的向他解释。
此事第二天便全村尽知,蛤蟆湾子所有男人和女人都感觉受了污辱。女人们这才记起每次喂小狗子常三都站在身边,先前自己羞处的暴露因对无娘孩子的怜惜而被忽视了。常三再抱小狗子挨门祈奶时,任他怎样哀求,再没有一个女人肯喂小狗子了。
常三在饥荒时煮兔肉给村里孩子吃建立起的威信,因一句话一落千丈。女人们不仅拒绝给小狗子喂奶,见着他连句话也不肯说一句。
常三陷入极大的痛苦中,最使他伤心的还是儿子雨对他的反感。本来,儿媳已喂过小狗子几次奶,雨也默许了她的行为,父子因他娶小个子女人的隔阂正在逐渐消失,但自他对鲍文化媳妇说的那句话传出后,雨见他时,两眼冒出的怒火比他将小个子女人推回家时更加恐怖。他对不慎失言懊悔十分,无数次打自己的嘴巴。
小狗子胖胖的身体在吃不到奶后迅速瘦了下来,两只本来呆直的眼睛更加无神,每日张着小手向他要吃食。他只得熬粥小心翼翼地喂他,可吃惯众多女人甘甜|乳汁的呆儿对此表现出了难耐的厌烦,将常三强行灌进嘴里的粘粥一口口再吐出来。就在这个小生命因饥饿而奄奄一息时,常三养的那头母猪救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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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猪生下六条猪仔,六只小生灵争食母猪奶水激发了常三的灵感,他将小狗子抱进猪圈,放到母猪身下,亲手将母猪奶头捏进孩子嘴里,小狗子马上贪婪地吸吮起来。头几次母猪对这个不属于它的异类十分反感,有一次毫不客气地用啄将小狗子拱开,差点将孩子拱进满是积水的猪圈,幸亏被常三及时抓住。
但时间一长,母猪渐渐表现出了如人般的母性,把他当成了自己孩子中的一员,对趴在它肚子上吃奶的小狗子变得十分温顺。小狗子吃猪奶长到半岁,当母猪的奶水干枯时,他已能香甜地喝常三煮的粥了,可那瘦下去的身体却再也没有胖起来。
常三因为小狗子祈奶水受到村人唾弃,却换来了小个子女人带来的儿子小毛头的无比尊重。常三不再下田挣工分,这位十九岁的年轻人试图一当二,以便为这个家庭挣来更多的钱粮。
年轻人从懂事起便表现出母亲般的执拗性格,他虽然身材单薄,可倔劲掩盖了身体的羸弱,每天能挣一个半工分(一般情况下,每个棒男力每天只能挣一个工分)。比他大一岁的同父异母的三哥风为此几次劝他别冒傻劲。
“咱家缺不着吃喝,”他指着十六岁的妹妹枝子对他说,“枝子也能顶半个劳力了。”性情温顺的枝子也这样劝他。可小毛头却照样我行我素,只要每天挣不到一个半工分便十分懊恼。他不仅将风和枝子当自己亲兄妹看待,还从内心原谅了二哥雨对自己长期的冷漠和岐视。
亲生父亲去世时他只有三岁,自随母亲来到常家后,父亲那瘦弱多病的身影便在心中完全模糊了,这却丝毫没有影响他清晰地将自己与这个家庭区分开来。他知道,在这个兄弟姐妹众多的家庭里,唯有自己不是常家的骨血。
平日,他沉默寡言,拼命地在队里干活。母亲去世后第一个秋后农闲时节,他向风提议再盖几间房子,却没有得到三哥风的赞同。此时的风已将父亲的猎枪居为己有,每天扛枪外出打兔子。小毛头没再说什么,一个行动起来,不分昼夜地选个地茬脱胚。风这才扔掉猎枪喊人帮忙。这样,常家很快又起来四间土坯房。那时,常三正为小狗子无奶吃而发愁,对孩子们的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直到四间土坯房建起,他才若有所悟地想起了什么。“该给小毛头定门亲了。”他心里想到。
河父海母26(15)
水水
蛤蟆湾子两个寡居的女人瞎嫂和虎子媳妇家仍是石油工人最常踏的门坎。工人们从浪女人那里满足生理需求再到瞎女人那里占卜祸福,把血汗换来的钱币毫不吝惜地花在两个女人身上。瞎嫂面前那只大大的荆条筐早已被难以计数的钱币塞满了。
水水已在公社中学上学近三年,今年麦秋便要毕业,继续上学的话只能去县城,那里有全县唯一的一处高中。在公社中学的近三年时间里,她每次回蛤蟆湾子第一个要去的不是家里而是干娘的家。星期天,是形同僵尸的瞎嫂还阳的一天,惨白而毫无表情的脸上透出欢笑和红润,不再接待任何的占卜者。
她用手摸自己的干女儿水水时,总希望有个意外惊喜,那就是干女儿在一周内突然长高,就高出那么一丁点儿她相信自己也一定能摸得出来,但每次她前挪到炕沿上伸出的手总是摸到水水上衣的第三个纽扣处,毫厘不差。
如此几年后,她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水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