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张方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周围坐卧着三个人。
左首之人似乎身体较弱,春暖之日依然一身厚重灰袍,脖子上围着毛领。苍白的脸庞因为戏谑增添了一分生动的神采,眼睛斜睨着对面的人。
对面之人一身飘逸的白衫,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洒在背后,手中一把玉骨绸缎折扇有一下无一下地摇着,时不时吹动带起几缕青丝,颇有些洒脱之态。再看他的正面——眉眼如画,墨黑的眼眸里波光流转,宛如星空洒落湖面;鼻若悬胆,给芙蓉面孔写上俊郎与阳刚;菱唇鲜艳如花,微微上扬的嘴角带出迷人的温柔;白玉雕琢般的耳廓上别着一枚银制耳扣,平添一分神秘风流。好一个谪仙下凡似的人儿——呃,如果忽略他丰腴的身材,以及懒散且毫无形象的卧姿不计的话。
而此刻,因为好友的打趣,一向温柔含笑的芙蓉面上写满虚张声势的怒气,微弯的眼角及清爽的嗓音却泄露出一丝笑意,一丝无奈,以及更多的纵容。
此人,正是各种传言中的主角——琅琊阁阁主蔺晨。
“不是早就听到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说?至于现在还来取笑我吗?”
“坏人,肥鸽子……”
蓝衣少年倚在病弱青年膝旁,一手往嘴里不停地递着点心,一手指着蔺晨笑得眉眼弯弯。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跟着你苏哥哥一起欺负我是吧!看我不……”
蔺晨猛一下合起折扇,作势起身,可话还没说完,蓝衣少年已咻一下窜出门外,无影无踪。
面无表情地维持着半起身的姿势,可不到片刻就破功,噗嗤一声笑出来,刷开扇子,白皙修长的手指端起小巧精致的茶杯,闭眼深嗅袅袅的茶香,满足地啜饮一口,再次慵懒地在方几旁侧卧而下,微阖着眼,面带微笑地静看门外的青翠远山。
对面的梅长苏也不再言语,细细品茗,眉梢眼角俱是难得的轻松惬意。
一时间,屋内一片温馨宁静,岁月静好。
直到晏大夫端着一碗药进来。
“长苏,”看梅长苏微皱着眉喝完,蔺晨才轻轻开口,“你……已经决定了?……”
轻拭嘴角的手一顿,梅长苏垂下眼睑遮住一切思绪,静默一会,轻轻道,“是。”
蔺晨再次把眼光转向门外的远山,轻摇折扇,思绪渐渐飘远。
几年前,他在梅岭脚下捡回身中火寒剧毒,奄奄一息的少年。初时,只为好强和自负:想他蔺晨一身卓绝医术,天下岂能有他解不了的毒救不了的人!然后,他对少年产生一股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少年选择了两败俱伤的解毒方法。碎骨拔毒,面目全非,其种种痛楚非常人能受,更别说之后身体受损极重,长年不离药物不说,忧虑操劳都会缩短脆弱不堪一击的生命。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七万赤焰冤魂。
深入了解之后,少年在他心里,也从一个可有可无的特殊病人转变为挚友。之后,他为重生的少年取名梅长苏,帮他成立江左并发展壮大到有足够的能力去抗衡去谋划。
尽管,他并不赞成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作法,洞悉天下事的他早已看淡世间百态,清楚的知道,再深的伤痕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但他更懂得长苏心中的执着。
而今,几年过去,多年的筹划,也即将拉开序幕。
“……我知道,这要求太为难你,可是,我只相信你……”
不等梅长苏说完,蔺晨径自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瓷瓶,轻抛过去:“知道怎么用吧?”
梅长苏握住瓷瓶,没有打开看,只是慎重地将瓶子揣进怀里。
“蔺晨,我……”
他心里十分清楚,蔺晨宁愿他好好活着,也不愿他赌上自己的性命去谋划大局。可出于理解和尊重,蔺晨还是选择了支持,不顾自己琅琊阁主的身份,放下一颗爱好自由的心,顺应他近乎无理的要求,给予帮助,甚至细心地考虑到了他离开后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留下了晏大夫和护心丹药,安排好了飞流和江左盟众人。得友如此,夫复何求!!欠他的情义,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还清!!
蔺晨用扇子点点他,“什么也别说,我都明白。”
梅长苏暗叹了口气,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玉骨扇轻敲在梅长苏手上,戏谑之语紧随而至:“舍不得啊?那我可不去了哦……”
稍嫌沉郁的气氛被蔺晨刻意的无状打破,梅长苏轻笑出声,不再纠结于此,“去,巴不得你早点离开,省得唠唠叨叨地让我心烦……”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还敢嫌弃?都是些没良心的……”
笑骂声中夹杂着一抹几不可闻的轻微的叹息,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