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般盘膝坐着,微闭双目。
仿佛一切都未被改变,又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唯有手中的慧命牌颜色骤深,扭曲着正反字体。
无数村民没有动,是因为他们受红煞操控,此方天地红煞几乎无所不能。
红煞也没有动,是因为她被这位温文尔雅的青年所震慑。
死有何难?不过一刀一剑,红煞自问所经历种种比死要痛苦千万倍。
本以为这盘膝青年会说些道貌盎然的漂亮大道理,什么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侃侃而谈却根本不明就里。
但他端的是说到做到,竟当真施法以命相合。
红煞感到那古朴的慧命牌连通彼此,仿佛扛着千钧重担走在没有尽头的戈壁时万念俱灰,忽的有一双手为你分担了几分重量,哪怕只是一分一毫,此般滋味也足够刻骨铭心。
她太清楚他在承受着什么,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连珠雨滴在吕秀才拍打在吕秀才的身上,飞溅出无数细小水花,面色平静,不见一丝波澜。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古铜色的皮肤变得愈发光滑,甚至有些浮肿,每次呼吸口鼻中都会渗出黄水。
棍棒加身的痛。
跳水悬绳的苦。
冤曲屈亡的恨。
心死难解的愤。
在场芸芸,唯有红煞能真正明白他到底在承受着什么。
而吕秀才也在这一刻明悟到当年刚刚拜师后,恩师弘光的那句教诲。
——为师当不得高僧二字,所知经文不过数本,所渡超生者不过寥寥,虚活了一个多甲子,没悟出个三藐三菩提,死后也烧不出个舍利,但收你为徒总要开个小灶,那经阁中卷藏无数,大和尚们禅机万万,在为师看来归根结底就一句话,只是悟出这句话用了太多年。
“一心一用,即是吾禅。”
吕秀才微微抬起额头,不似那怒目金刚,更别于菩萨低眉。
他就像你我邻家的腼腆小哥,像那乡野间擦肩而过报以微笑的陌生路人。
点点金光泛起,如同塑造而成的金身法相。
一直乌云盖顶的苍穹上,竟是天光破云,一缕光芒径直照耀在吕秀才的身上。
无论红煞如何阻止,愣是合不上那块小小空洞。
她破开猪笼与波涛,掠至吕秀才身前。
那身大红嫁衣格外醒目,姣好的面容却是气急败坏。
并非她有意维持着原本美貌,而是那溃烂皮肉全部被转嫁到了吕秀才的身上,后者皮肉愈发浮肿,青筋狰狞,但却丝毫没有骇人之相,反倒有着某种慈悲庄严。
红煞怒而扬手,两口纸轿拔地破土,将他合入其中,越收越紧。
“原来被淹死是这种感觉。原来心死是这般痛苦。”
纸轿中的声音非常缓慢,每一个字道出都要拼尽全力。
而一字一句,让红煞怒意更盛,她立刻驱赶着吊诡村民们冲来,不等再听见什么,就要提前将这聒噪青年分尸当场。
铁器、拳脚、撕咬,纸屑纷飞中小小两个纸轿难以承受,又伤不到吕秀才分毫。
方寸金顶。
规模虽比以往小了许多,可此刻在破云金光的照耀下光华澄澈,格外明亮。
“不可能!这里一切都听我调遣!你到底用了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