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子崇道,这是有目共睹的事,但这背后的佛道之争已发展到了何等激烈的局面,恐怕就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了。
他当初拟定行程云游来长安之前,天师府中诸位长辈便已经叮咛过他,切不可卷入朝廷的是非之争,可哪料事到如今,他却是不得不与朝廷主动攀扯关系。
而那位赵师兄,一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二又是崇道贬佛中的砥柱人物,与自己这样单纯修行之人的思想完全不同,不知这次的相遇……他可会让自己全身而退?
“唉……”在春霄看不到的地方,张鹤卿淡淡叹了一口气。今后的事情……他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
“草民龙虎山正一派弟子张鹤卿,拜见赵大人。”
“张师弟,这里是东内,并非衙门,师弟不用拘礼。”赵归真说着便拍了拍身下的竹塌,示意他也坐上来,而他自己则端着一个精致的越窑瓷碗,闲适的品茶。
所谓“东内”亦即大明宫,而今日会面的场所便是宫中三清殿旁的一处院舍,也是赵归真的宿处。张鹤卿接圣谕而来,虽知道真正要见他的是赵归真,但没想到连见皇帝的过场都没有就由内侍直接领到了这里,不禁暗暗诧异于这位师兄在宫中的地位。
赵归真视线缓缓扫过张鹤卿,颇为玩味,又最终落在春霄脸上,却是不甚在意,“这一位是师弟的徒儿吗?年纪倒是不小。”
一句话问的春霄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跳。她给张鹤卿当弟子是大了些,但什么叫“年纪倒是不小”?少女的年纪本就是敏感话题,怎么说的她好像老太婆似的!
可她今日男装入宫,之前又与赵归真打过照面,也知道不便暴露身份,只得忍气吞声的不说话,由张鹤卿接话道:“我那小徒儿太没规矩,所以今天跟来的这位是玄都观好意派给我用的小道士。”
“哦……”赵归真随意点了点头,只稍微偏首对一旁服侍的道童吩咐说:“带这位小道士下去吃些点心吧。”然后他顺便挥了挥手让其他人一并退下,唯独留下了张鹤卿与之谈话。
春霄很不想被置身事外,可她看张鹤卿对她微微颔首,也知道此处由不得自作主张,只好心不甘情不愿不愿的离开了。
一个人坐在外室,道童很快就给春霄上了几盘点心,春霄谨慎的捻起一块尝尝,居然出乎意料的可口。但是赵归真之前都不拿正眼瞧自己,可见这些春霄生前都不怎么吃到的好点心,在他这里根本不值一提。
咀嚼之余,春霄又默默的打量起了房间。陈设所用的字画、玉器、瓷器精巧细致,炉中熏香清新淡雅,就连那藏书柜仔细一看都镶嵌着碧色的玛瑙。可整个房间虽是说不出来的雅致舒适,在春霄看来却绝非一个潜心修道之人所该有的,难道道士——尤其是好道士不都该像张鹤卿那样粗茶淡饭吗?这般讲究享受的,倒是更像达官贵戚了。
这么想着,春霄对赵归真本来就不可名状的反感上便又加深了一层,她不禁下意识的扭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门扉——那两人到底在里面说些什么?
“……师兄的好意,鹤卿心领了,只不过我一介闲云野鹤,致仕之路对于我而言……实在是从未想过。”
“那么现在开始想也不晚啊。”赵归真斜靠在凭几上,好整以暇的样子仿佛不得到张鹤卿的答案便不罢休。
张鹤卿对上他的神情,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被问到这个问题了……
赵归真希望他入崇玄署为官,而他给出的许诺饶是他一个从不关心官场的人,也知道优厚非常。可他确实从未产生过一点入仕为官的念头。在他的心中,这大千世界到处充满了值得探究的洋洋大观,却惟独朝堂让人索然无味。不仅不感兴趣,犹记得少年时跟随天师入朝的几次觐见中,那浓郁腐朽的气息每每使他蹙眉不适,仿佛一片汪洋恶海,将每个靠近它的人吞噬。
“人经世事半出尘,一片身心水月间”,最终他不再委婉,而是一字一顿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是天师府里所挂字轴的其中之一,也是最合我意的一首诗。”
“一片身心水月间吗……”赵归真低声重复一遍,低下头去,一只手似是无意的轻抚眉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也罢,人各有志,师弟矫矫不群,又岂是这小小一方庙宇所能容纳的。”静默良久,他才发出一声叹息,又像想到了什么趣事,自顾自笑着摇了摇头。张鹤卿恢复视觉才不久,察言观色的水平实属平庸,以为他是释怀了,自己总算也松了一口气。
“违了师兄好意,鹤卿惭愧,不过有一件事情,倒确实需要赵师兄帮忙。”终于推掉了对方之情,张鹤卿话锋一转便代入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本派四星之一的计都一直由大内收藏,请问赵师兄,最近此刀可有被外人所用?”
“计都?”赵归真神色一凛,“师弟为何问这个?”
“因为……因为鹤卿最近遇到了一件怪事……”思索良久,张鹤卿最终还是将杜府一事说了出来。只不过他尚有些许保留,关于凶杀的真相、内幕,尤其是杜尚秋、春霄以及地府之间的种种牵连,他都只字未提。
“师弟真是说笑了!”赵归真听完不仅不吃惊,反而笑了起来,“计都乃我派秘宝,怎么可能借给他人使用。就算有人想偷,内库守卫森严,也绝难成功,退一万步讲就算偷到手了,区区一个厉鬼,居然也能使用?”
“所以我才想问,计都真的存放稳妥了吗?果真没有任何一个人碰过?”张鹤卿语气不由加重,可他的这一表现,却立刻引来赵归真皱眉。
“怎么,张师弟觉得我在骗人?”
“不,可……”
“贫道虽然不是四星的主人,可轻重缓急还能分的清楚!”赵归真呵呵两声,却是怒极而笑,以他的脾气和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