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霄的那点心思在这一微笑中也平静了下来,张鹤卿则上前一步道:“大师,那么我们今晚是否仍在外围潜伏等待?”
“不”,谈到正务,知玄多出了几分深沉,“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意,今晚我们就在存放舍利的经楼里静候吧。”
说罢,他与张鹤卿两人的视线都向那七重宝塔的顶间望去,想必昨晚就是在那里发生了一场争夺。春霄也顺着两人的目光一齐看向夕阳下耸立着的庄严剪影,只是在她的心里,不知是应该希望杜尚秋出现,还是应该希望他其实并没有参与在此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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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月残夜。
知玄、张鹤卿并春霄三人围坐在藏经楼顶层的小桌旁,单看两位修行之人的神色,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这只是一次闲来无事的午夜茶会。
只有春霄一人端着茶水却全无心思,她时不时的望望窗外,反身问一句:“道长,你们肯定尚秋今夜一定会来吗?”
“就算今夜不来,只要舍利在此,那位公子总还是要来的。”
接话的是知玄,春霄见他一脸肃穆,忽然意识到他虽垂垂老矣,可也是货真价实的得道高僧,不自觉的紧张道:“大师,若是尚秋他日冒犯了您,还望您慈悲为怀,放他一马。小女……小女子相信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的!”
知玄应该是从张鹤卿那听说过春霄与杜尚秋的大致情况,语气于坦然中露出一丝忧虑,“若是杜公子不枉造罪孽,贫僧自然不会为难与他,只是……姑娘觉得这有多大的可能?”
一句话问的春霄哑口无言。即使多了一名高僧,杜尚秋能在他们三人面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可能也几乎为零。心中寒凉,她看了张鹤卿一眼,便止不住抱怨了起来:“真是,都怪道长那个什么师兄,干吗要连累尚秋!”
因为之前太真院的事,再加上知玄所叙述的与赵归真之间的冲突,春霄现在已经八九成认定拖杜尚秋下水的就是那眼高于顶的赵道士了。
她这么一说似乎也引起了知玄的某些感慨,他同样朝着张鹤卿叹口气道:“唉……若是其他要求,倒也无可无不可,只是赵道长不该借佛骨舍利生事,他难道不知道这枚舍利不仅是我寺镇寺之宝,还是京师护城大阵的阵脚之一吗?”
“护城大阵?”这下不仅是春霄,连张鹤卿也是微微一怔。
“正是”,知玄点了点头,“详情贫僧也不太清楚,不过在本寺的典籍中是有过一段记述的,这长安城中确实存在一个护城大阵,以龙首原上的皇城为中心,拱卫京畿,而这枚舍利便是阵中支柱之一。”
“那么赵师兄知道这层利害关系吗?”
知玄捋了捋胡须,“既然赵道长掌管崇玄署,那么他理应知情,何况此阵也有道门的一份,太真院里那株两百多年的牡丹王‘冠世墨玉’,似乎就是阵脚之一。”
“太真院?!”春霄又是一声咋呼,而张鹤卿已陷入沉思之中——他们在太真院里亦偶遇过赵归真和疑似杜尚秋的人物,这……难道仅是巧合?
可是要说赵归真欲以佛宝打压佛门,那还解释的过去,若说他觊觎自己的东西,似乎有些不和常理啊。
三个人的静默中,蜡烛“噗噗”爆出几个烛花,气氛一时凝重。饶是春霄这般不通时政的大小姐,似乎也感到在方才的谈话中有个模糊的漆黑大影子,正朝他们兜头罩过来,扑朔迷离,层层雾霭。
被这压抑的环境笼罩着,春霄舔舔嘴唇,刚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闷,却见烛光忽的一闪,张鹤卿已起身移至窗边,还坐在原位上的知玄也是双眉紧蹙。
“怎……怎么了?”莫非有状况了?春霄蹑手蹑脚的靠近窗边,外面漆黑一片,仅有下面严阵以待的僧人们手里的灯笼,照出一个一个昏黄的圆圈。
张鹤卿没有闲暇来回答她,他依然默不作声的向下凝视,但也许还是看不大清,他索性闭上双眼,尽量用残存的一些感知力,去分辨万籁肃静中的气流。
“来了!”片刻安静,就像暴风雨前轻歇,紧接着一声低呼从张鹤卿嘴中乍响,而一声惨叫也同时从藏经楼下方的空地上传了过来。
春霄身处制高点,能将那片空地看的清清楚楚。只见大小火把与灯笼都朝一个地方聚拢,而那里似乎还躺着一个满身血迹的僧人。
紧跟着,一声、两声、三声……惨叫声接踵而至,空地上的火光也越来越少。月亮的余辉下,似有似无的一个黑影,仿若夜枭般飞腾而过,所过之处,哀嚎不绝。
“奇怪……”张鹤卿屹立窗口,紧握罗睺的手已是骨节泛白,可他也有些疑惑。
当初他们并不指望布置在下面的护院僧能起多大作用,权当预警而已,可下面的那个黑影为什么不上来?是知道这里有埋伏了吗?但即便这样,为了得到舍利,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强夺才是。
“张道长,不能再拖了!”又一声呼号响起之时,知玄长身而起,面容虽仍旧沉静,那周身的气息却好似已由释迦变成了明王。
春霄一下子想起了他之前对杜尚秋的态度,立刻焦急起来。她再度朝塔下张望,那黑影跳跃腾挪,仍然灵活自如,可在她眼里却不啻在一个蛛网中越陷越深。
春霄终是一咬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