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如意洲后身的步行街,街面很宽,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高端奢侈品店,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这条街还是第一次来,街上的人和别处不大一样,个个都像匡正,有种不屑于把眼睛往下瞧的样子。
那些人看见他和他手里的传单,先是蹙眉,然后绕着走开,好像他身上有什么细菌病毒,沾上就甩不掉似的。
宝绽局促地站在繁华的街头,宣传单递了几次,都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他一抬头,看前边有个咖啡座,客人不多,三两个先生,一位女士。
他鼓足勇气过去,尽量不惹人厌,低声说一句“传统文化,请多支持”,然后把传单压在烟灰缸底下。
即使这么小心,那些人也不给面子,仿佛有种天然的傲慢,宝绽还没走,他们就把传单抽出来,翻手扔在地上。
一瞬间,宝绽的脸白了,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页纸,但那上头是如意洲,是他和大家伙的希望,这么被人甩在脚下,他心里头疼。
拳头攥了又攥,好半天,他弯腰把纸捡起来,没说什么,默然转身,这时背后有人叫他:“哎,等等!”
宝绽绷着嘴角回过头,见是座上唯一的女客人,四十多岁,一头利落的短发,灰蓝色的指甲间夹着一根香烟,朝他招了招手。
宝绽平复一下情绪,走过去。
“坐,”她说,弹了弹烟灰,“传单给我看看。”
听她说要看传单,宝绽的表情缓和了一些,递一张给她,但没坐。
“坐,”她又说,指着自己身边的位子,“坐这儿。”
宝绽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犹豫着没动,“你那堆传单都给我,”她吐着烟圈冲他笑,“姐帮你全发了,能坐了吧?”
匡正从桌边起身,不太舒服,可能是领带系紧了,也可能是盯电脑的时间太长,他转着脖子走向窗边,天上是一片巨大的乌云,低低压在城市上方,架着风,缓慢移动,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安静的室内,手机突然响,他接起来:“喂?”
“上来。”是白寅午。
就两个字,电话挂断,这么多年上下级,匡正了解老白,越是大事,他的话越短。
走出VP室,太阳穴隐隐在跳,他坐电梯上62层,敲开白寅午的门,深吸一口气,强装着精神焕发:“找我什么事?”
白寅午靠在桌边,没穿西装外套,桌上有一个空杯子,显然刚喝了酒,匡正有不好的预感,默不作声在沙发上坐下。
白寅午没过来,松了松领带,像是难以开口:“执行副总的命令下来了。”
匡正两手握到一起,说不紧张是假的,微侧着头,等着他往下说。
白寅午没马上露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到嘴边:“Kendrick,我……”
“行了老混蛋,”匡正强忍着头疼,没耐心跟他兜圈子,“是死是活一句话。”
“恭喜你。”白寅午说,语气有些疲惫。
匡正握在一起的手陡然松开:“是我你废什么话,”他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抬手搭上沙发背,“大恩不言谢,弟弟慢慢报答你。”
白寅午却没笑,把那杯酒一饮而尽,叮地放在桌上:“这个执行副总裁暂时挂在投行部下头,工作地点在……”
“什么意思,”匡正聪明,而且敏锐,腾地从沙发上起来,“什么叫‘暂时’?什么叫‘挂在’!”
“你也知道,商行那边的业绩这几年持续下滑,”白寅午的口气变了,不再是对自己人的推心置腹,而是对下属的公事公办,“国家的利率控制,如意宝、余利宝的冲击,城商行的挤压,万融这几年存款规模萎缩了近三分之一,利差……”
“够了啊,”匡正的太阳穴越跳越厉害,他想笑,想把这当成一个恶作剧,但皱起的眉头却有几分可怜,“有意思吗你?”
“大笔的钱在富豪们手里攥着,太浪费了,”白寅午没接他的茬,继续那份准备好的说辞,“所以总行决定成立万融私人银行部,由一名执行副总裁挂帅,以吸纳高净值客户的资金为目标,正式进军财富市场。”
狗屁高净值客户!狗屁财富市场!匡正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没命公关有钱人的舔狗,“我一个干并购的,被打发去搞私银,你直接扇我一巴掌得了!”
白寅午没说话,他除了是匡正的老大哥,还是万融投行部的董事总经理,于私,他有痛惜,但于公,公司的决策必须执行。
“我是这条街上最好的估值手!”匡正的头疼得要炸了,挣扎着,想挽回局面,“万融那么多废物,为什么不派个……”
“因为他们是废物,”白寅午直说,语气异常冷漠,“你在千禧这个案子上的嗅觉,从卖方转买方的果断,还有借融资机会给商行搞的那笔贷款,上头都看见了。”
匡正盯着他,心头一下雪亮,上次总行那几个高层来,根本不是什么例行会面,是专门来和白寅午密会的,他们要揪出一个冤大头去接私银这口没人要的烂锅!
“白寅午……”第一次,他直呼老白的名字,仿佛一头被骗进陷阱的野兽,眼眶充血发红,“我跟了你十年,你他妈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