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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章 阿鲤(第1页)

在祖母山下有一处占地颇大的宅院,这里住着怀良亲王的一位妾侍。酒宴开场后,他便让妾侍带着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出来拜见远方的贵客,男孩们斯文俊秀,女孩则漂亮活泼。

徐直慌忙寻找表礼,好在徐骄机灵,在随身携带的包袱里翻出几件雕工精致的和田白玉把件。名字叫阿鲤的女孩排行最小,好奇地举着手里的葫芦玉件问道:“你们那里真的很大吗?听说东边城池日头落下时,西边城池的日头还没有升起来?”

阿鲤的汉语不好,只能勉强听得清她在说什么。

徐直见她言语幼稚可爱,不禁好笑道:“也没有这么大,只不过骑马是要跑好些天就是了!”女孩似乎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滑稽的问题,不好意思地举着红色小花地的宽大袖子遮住了下颔。

等女人和孩子们下去后,怀良亲王徐徐饮着酒水,似乎沉浸在漫无边际地遐想当中,良久才开口道:“你父亲大人要是还在的话,肯定希望你留在家乡迎娶名门闺秀,为北条家族开枝散叶繁衍后嗣。我在你这个岁数时,膝下已经有五个孩子了。”

徐直想到曾闵秀腹中那个还未成形就流产的孩子,饮光一杯酒后叹了一口气道:“许是缘份未到吧!”

屋角细巧的白瓷荷叶蜡烛灯盏飘忽一闪,怀良亲王不屑地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福泰号上有个一直伴在徐直身边的女人,容颜不过尔尔,况且青春不在至多只能算个滕妾,根本就没有正室的格局和眼界。

与在这世上最近的血亲一晚畅谈之后,徐直反而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心烦意乱,偏偏这种感觉还不能对人诉说。难以排解之后,他索性跑到福泰号上住了两宿,陪着船老大喝酒胡侃,甚至还有闲情看着老马制了几盏花色精美的灯笼出来。

再回驿馆时,徐直就带了老马过来,特意吩咐徐骄给人重新弄几件干净见人的衣裳,整天一身乌漆嘛黑,就是有再好的手艺又有哪个女娘看得上?老马佝偻着身子千恩万谢,喜滋滋地抱着新衣服下去了,让徐直看了哈哈大笑。

老马的手艺是信得过的,就是那几把火器也让他捣鼓出了名堂,经他改进后可以在半刻钟内连续发射两回。在战场上机会稍纵即逝,这一点小小的提高有时候就是决胜的关键。接下来就是解决火器易炸膛的危险,日本国盛产矿石,如果找到一种新型的延展性能极佳的材料,这个问题兴许就能迎刃而解了。

所以眼下徐直对这个老是佝着身子,行事甚至有一丝懦弱畏缩的灯笼铺里出来的老师傅,是半点不敢怠慢。说是当做宝贝都不为过,衣食住行一一过问,连派几个护卫在他身边都要细细安排。于是在他心无旁骛的情况下,自然就忽略了徐骄一脸的欲言又止。

掌灯时分,感觉有些劳累的徐直边脱外裳边吩咐徐骄,“你好好叫上几个人,再找个当地熟悉路径的本地人,咱们借参拜神佛的名义四处转转,最好将先前探听好的那几处矿场细细查探一番,一来看有没有珍哥老爹的行踪,二来帮老马找些趁手的铁石原料……”

木门被打开,烛火闪烁处是一位盛装的少女,双手加额恭敬跪拜在叠席上。

少女乌黑浓密的头发蜿蜒铺在地上,姿态谦柔恭顺。身着层层叠叠的十二单,最外层是茜草红绣了仙鹤、灵芝草的织锦绞缬,其左前袖、左肩、到领后便是一整副图画。里层大概就是被称为圭的十二层单衣,圭轻薄透明,多层叠加也看得到表里绯红的颜色。

少女行了大礼后抬起头来,满脸的娇憨之色,正是怀良亲王的小女儿阿鲤。她有些羞赧地开口道出自己的来由,“父亲让我过来服侍大人的起居,我在此处已经等您一整天了!”

徐直一时间如五雷轰顶,他委实做梦也想不到怀良亲王会整这么一出。

这世间怎么会有人想起把亲生女儿许配给自己的表弟?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徐骄那欲言又止的神态到底是想说些什么了。又想到曾闵秀向来敏感多思,看到这一幕指不定还怎么想?还有面前这个一脸赤忱的少女,要怎么跟他解释中土和日本国风土习俗的不同?

徐直脑中飞快地转,立刻整理好外裳正色道:“既然来了,这两天就在这里好好玩两天,等会我叫……我的太太就是你的婶婶过来陪你。她一向喜欢小姑娘,她身边还有表弟表妹,你们年岁差不多在一起一定有话说的!”

话将将草草交代完,徐直拔脚就退,眼角里就瞧见徐骄躲在角落里捂着嘴嘿嘿地偷笑。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自己也撑不住笑了。这实在是因为两地的差异巨大,有些事情竟是说也说不清楚。

日本国历朝历代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洁性,天皇一族只和各大氏族的摄政和关白之间内部通婚。摄政这个皇室官职是在天皇幼年,辅助总理万机的职务。而关白则为天皇成年后,辅助总理万机的职务。后来,因为上皇的院政与武士的兴起,摄关藤原氏的权力虽然衰落了,不过仍有一定的势力。

后藤原氏分成五家、一条、二条、九条、近卫、鹰司五家轮流当上此职,这五家称为五摄家。所以天皇的中宫和女御大多出自这五大家族,历任天皇也都是藤原氏的女儿所生,这样一来,姑表亲、堂兄妹亲,甚至舅甥亲就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

徐直想起那日怀良亲王问自己何时为北条家族开枝散叶,言下之意很是看不起曾闵秀的出身。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把这个论辈分是自己侄女的孩子连声招呼都不打就送过来吗?真是……叫人不知说些什么好?

许是察觉到了徐直的踟蹰不悦,阿鲤面色有些苍白。迟疑地开口问道:“大人不喜欢我吗?我虽然年岁小些,可是我什么都会做,缝纫、厨艺、插花、茶道我统统都学得很好,就是中土的语言我还有些生疏,大人请给我一段时日,我会尽力去学!”

站在廊下的徐骄瘪嘴小声嘀咕道:“还皇族呢,这么大的姑娘没羞没臊自荐枕席,真是一群没开化的蛮夷!”

徐直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吩咐,“快点把你秀姨和珍哥、荔枝她们统统叫来!”顿了一顿干脆出言威胁道:“跟她们说要是站干岸上看热闹,我就立马乘福泰号回中土,让她们几个老死在日本国!”

徐骄不敢多言,忙低头领命而去。走时尚不放心,又叫了几个仆妇和亲信点了灯烛火把在大门处守着,势必不能让人趁机如愿。

阿鲤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们的对话,但是却看得清徐骄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站起身子走到廊下,低垂着头小声问道:“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是您在中土所娶的妻子吗?您之所以不喜欢我,也是因为她吗?”

徐直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上一滴泪珠欲坠非坠,有些头疼地解释道:“不是不喜欢你,我的喜欢跟你的喜欢不一样,我对你就像你父亲对你,只是希望你高兴和欢喜,不是……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廊下的一洼水池大概接通了温泉水,到现在这个季节竟然没有冻上。一池碧幽幽的水里,有颀长硕大的锦鲤悠悠然地游来游去。或是听见头顶的动静,以为是喂食的时间到了,被豢养的锦鲤颇具灵性地浮在水面上优雅徘徊,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阿鲤懵懵懂懂地望过来,脸上是极度的失落,从袖中拿出那只小小的和田玉葫芦,固执言道:“我以为这便是喜欢!”徐直摸摸鼻头不敢接话,此时说什么都是错。

阿鲤歪了歪头,“我的名字跟这个鲤鱼有关,中土有位诗人说,玉萍掩映壶中月,锦鲤浮沉镜里天,芍药牡丹归去后,花开十丈藕如船。我很喜欢书上的景致,以为终于可以跟您到生养的地方去看看,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门外有脚步传来,徐直抬首望过去,正是曾闵秀傅百善一行,他们个个一脸地端庄正色,细看之下却又隐含揶揄,不由面上有些羞臊。回头一想,又不是我要让这女孩过来的,何苦要拿我来取笑,要我来生受这些苦楚和排揎?

待阿鲤姑娘一步一回头地离开驿站,曾闵秀实在按捺不住心口的酸意,开口道:“不若我帮你追回来吧!可怜见的,在中土拈花惹草也就罢了,怎么到了这千里之外,还有女郎巴巴地送上门来?莫不是你做了什么让人家小姑娘牵肠挂肚的好事吧?”

徐直脸面大红,瞅了站在旁边不语的傅百善一眼,出言好语央求道,“珍哥,去帮我送送阿鲤,此去他父亲的宅子要走几刻钟的时间,千万别让歹人盯上才好!”曾闵秀不虞此时这男人还有闲暇关心那位情深义重的阿鲤姑娘的安危,顿时打翻了一坛老醋,抬脚就狠狠地往男人的脚上踩去,徐直一时不备疼得跳脚直叫唤。

傅百善今日从起床时算起,结结实实地陪着曾闵秀看了一出大戏,此时也算是月圆人团圆的大结局。遂强忍住笑意,自去安排阿鲤回去的人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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