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说话的,是长祥和一个青衣宫婢,长祥闻言叹道:“那你也得劝劝她,在这宫里,若是心比天高,那命,也是要比纸薄的,已不是公爵府小姐了。”
秦缨听到此处迈步而入,“你们在说什么?”
见她来了,长祥连忙上来行礼,那青衣宫婢也转过了身来,秦缨看到她模样,微微一讶,“是你?你们刚才说的,莫不是原卢国公府的小姐?”
这青衣宫婢,正是此前秦缨回京后第一次碰见卢月凝时,与她作伴的乐伎。
乐伎上来行礼,“奴婢晚秋拜见县主。”
秦缨道“免礼”,晚秋便站起身来,“回县主的话,奴婢刚才说的,正是月凝,哦不,正是凝儿,她这阵子染了伤寒,这两日有些严重,再耽误下去,只怕要没了性命。”
长祥身为掌事太监,自然知道卢国公府的案子是秦缨查办的,怕惹秦缨不快,他轻咳一声道:“县主有所不知,前阵子小人已给过一次药,但这宫里,给奴婢们的药都是有定例的,小人前次已算是逾矩了……”
晚秋红着眼眶欲言又止,秦缨温言道:“麻烦公公再给些药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正好我要等药膏,便先去云韶府看看。”
长祥有些意外,愣了愣后笑道:“那也好,县主菩萨心肠,小人这便去拿药。”
长祥往药房而去,晚秋也连忙福身谢恩,等拿到治伤寒之药,秦缨当先转身朝外走去,晚秋忙跟了上来。
云韶府距离御药院不远,只比御药院更偏东北些,秦缨边走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过年这阵子,宫中并无庆典,陛下年宴,也未宣舞乐,怎么我刚才听到你说她在练舞?她不是乐伎吗?”
晚秋苦笑起来,“您说的不错,我们都是乐伎,她的玉笛吹得极好,但……但自从前次南诏夜宴之后,她便觉得,做乐伎的,永远要藏在屏风之后,是定没有出头之日的,既如此,何不如去习舞?至少能站在人前,能被人看到。”
秦缨总算知道长祥那“心比天高”是何意了。
她微微皱眉,“习舞要自小修习,她从前体弱,如今哪能学得好?”
晚秋闻言摇头,“不,她身段纤秀,亦极有天分的,这才三个月,她已跳的有模有样了,只是体弱是真,她又太急于求成,不顾自己的身体,这才染了伤寒,她、她也十分不易……”
秦缨眉梢微扬,也不再多问,径直往云韶府去。
当初查双喜班的案子时,她来过云韶府,还与掌事太监于明庆打过交道,彼时行走宫殿间,还能听见乐伎歌姬之声,但今日进了云韶府正门,里头却一片静悄悄。
秦缨道:“怎么如此安静?”
晚秋轻叹:“今岁雪灾,陛下不设庆典,监领便不许我们练曲儿,这两月真是过的油煎一半,还听人说,陛下早就不喜此地,说不定哪日便要裁撤云韶府。”
秦缨皱了皱眉,又看向晚秋,“你是怎么进的此地?”
晚秋垂着眸子,“奴婢本是袁州官户女,因父亲犯了舞弊案,这才被充入宫中为婢。”
秦缨了然,难怪她对卢月凝尽心,多半是有同病相怜之感。
说着话,秦缨跟着晚秋绕过正殿,一路往宫苑深处的偏房而去,没多时到了一处矮小院落之前,刚走到门口,便听里头有吵嚷声——
“病的这么重,也不知是不是瘟疫,可千万别死在咱们屋子里才好!”
“不是病重的都要送去冷宫吗?怎么于公公还不发落她……”
“当然不能进冷宫,进了冷宫,怎么往上攀高枝啊,还想学《上元令》,拼死拼活跳了两个月,可谁知上元节陛下也不宣舞乐,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笑死人了……”
“想凭这前朝之舞为自己改命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恐怕还当自己是卢国公府的小姐呢……”
晚秋眉头一竖,大步入东厢,“你们够了!”
宫伎所居之处自是简陋,秦缨跟着晚秋进门,一眼瞧见南面靠墙的通铺角落里,卢月凝奄奄一息地瘫在一床打着补块的棉被里,而其他几个宫伎未想到秦缨会来,连忙堆出笑脸福身行礼。
卢月凝本闭着眸子任凭嘲弄,一听行礼之声,骤然睁眼,她惊诧秦缨会来,眼底嫉恨刚出,晚秋快步上前道:“御药院本不愿给药了,是碰到县主,县主让祥公公给你取了药,吃了药便会好的,你快谢谢县主啊……”
晚秋推了推卢月凝,卢月凝干裂的唇瓣微动,却哪里肯谢秦缨?
秦缨扫了另外三人一眼,道:“你们先退下,我有话与她说。”
顿了顿,她又道:“如今西北雪灾吃紧,陛下龙体抱恙,瘟疫之言可万万不敢乱说,否则吃苦头的是你们自己。”
秦缨语气和善,却听得几人色变,忙告着罪退了出去。
秦缨这时才上前,上下打量她一瞬道:“何必将自己闹得如此病重?若没了性命,还能图谋什么?”
卢月凝气若游丝,形容枯槁,混浊的眸子却死死盯着秦缨,见她依旧锦衣华裳,而自己却如此破败狼狈,鼻腔一酸,蓦地红了眼眶,但当着秦缨的面,又不能真哭出来,于是惨白的面颊硬憋出一片潮红来。
秦缨有些唏嘘,“罢了,言尽于此。”
秦缨与卢月凝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今日一朝心软,若真救人一命,也只当做了件善事,她转身而出,倒是晚秋急声道:“多谢县主大恩——”
离开云韶府,白鸳无奈道:“这人还未悔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