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岑最终还是没从纪晓莉口中问出最后的答案。
其实严岑比许暮洲更明白精神损伤的意义,人的大脑会有自我保护机制,这种硬性催眠只能给出指令,而不能进行心理疏导,所以一旦触及到精神深处的私密区域,就会引起反弹。
意志力坚强的患者可以反抗催眠指令,但也有一些意志力薄弱的人反抗失败。
但无论如何,在反抗中造成的精神损伤是实打实的。
严岑究竟是被哪一句话说服的,许暮洲不得而知。不过严岑说到做到,既然答应了许暮洲,就真的一句话都没有再问。
——哪怕他们离可能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不光如此,他还花了十分钟给纪晓莉做了后续的潜意识疏导,以确保她的精神不会在苏醒后受到损伤。
苏醒后的纪晓莉对催眠状态中发生的一切毫无印象,还跟严岑又寒暄了两句才离开。
而严医生由于妙手仁心,非常听劝,在诊疗结束后得到了一块薄荷糖作为奖励——当然是午饭附赠的那种。
“你就拿这个打发我?”严岑晃了晃手里那块薄荷糖。
他话是这样说,手上倒很诚实地开始撕糖纸。这种薄荷糖是散装批发的,是一种没见过的山寨牌子,味道介乎于薄荷和清凉油之间,往嘴里一塞直呛脑子,提神醒脑的效果比生吞风油精还管用。
严岑啧了一声,用舌尖拨了一下那块糖,将这颗生化炸弹压在舌下,不由得怀疑许暮洲是不是故意拿这糖来整他。
“凑活吧,严哥。”许暮洲翘着脚坐在他的扶手椅上,非常诚恳地说:“毕竟我身无分文,连在永无乡买衣服的积分都是你花的。”
“何况这糖挺好吃的。”许暮洲又补了一句。
严岑连呼吸都觉得脑子里灌凉风,更别提开口说话,于是只能用眼神来表示“你是不是睁眼说瞎话”。
许暮洲奇迹般地看懂了这句控诉,他抿着唇笑了笑:“真的,不信你含一会儿。”
小狐狸的唇角带着不自知的笑意,他眼角下弯,漂亮的黑色瞳仁笑盈盈地看着严岑,在不经意间融成了一种极其放松的神情。
——是很漂亮的神情,严岑想。
他在无数时间线中见到不同的人,倾听过那些层层叠叠的痛苦、怨恨和后悔。
那些浓烈的感情如同永无乡海底下粘稠的泥沙,直到被海水浸没,掩藏在永无人知的海底,也永远不会消失。只能等着他亲手去将这些污泥从深埋的地底挖出来,在阳光下晒干,然后将其散在干燥而温暖的风里。
清理系统的人在一天一天的减少,不过对于严岑来说,这些消息只是阶段性报告上的数字。清理任务一贯独来独往,他对那些同事毫无印象,所以当然也不会对他们的离去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
如果硬要说影响的话,就是他的任务频率增强了。
时间日复一日地过去,在永无乡的时间轴上延伸出去无数的时间线,严岑几乎记不太清他有多少年没见过像许暮洲这么真心实意的满足感了。
“情绪”本身就是一种可以传播的能量,严岑像是被许暮洲身上所散发出的放松所感染,只觉得连外头落进来的阳光都有些灼人。
他嘴里的薄荷糖被含化了一层薄薄的糖衣,露出里面圆润坚硬的小小糖块,严岑用舌尖拨了一下,在苦涩的劣质香精味道中,艰难地尝出了一点甜。
“严哥。”许暮洲说:“发什么愣呢?”
“在想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严岑说。
他从兜里摸出烟,习惯性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严岑原本已经从烟盒里抽出了烟,正要点燃时才想起口中还有一块吃到一半的薄荷糖,他顿了顿,暂且放下了打火机,靠在窗边等着嘴里那块薄荷糖彻底化开。
只是这句话也并非是他没话找话下的由头,他印象里的许暮洲一贯不会管别人的闲事,是个很注重效率的人,不知道今天怎么会一反常态地放过这种明面上的线索。
“自作孽跟值得同情是两码事儿。”许暮洲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摊着手说:“我面试的时候,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同一起跑线上。哪怕看起来我比杜晴晴要好得多,但是如果没有你,我跟她的区别大概也就是一个死得快一点,一个死得慢一点,自身尚且难保,哪有功夫去同情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