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洲觉得,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前半夜刚刚跟凯瑟琳生死搏斗过,后半夜竟然就真的能毫无心里芥蒂地在这张床上倒头就睡。
甚至一夜无梦,睡得还很香,睡眠质量比人生的头二十多年还好。
只是许暮洲睡前撂下的狠话被他就着梦一起作没了——他对自己的睡相有点太过自信了。
许暮洲这一觉足足睡过了早饭时间,直到太阳挂的老高,连窗口的纱帘都遮不住阳光时,他才不情不愿地被阳光晃醒。
身上的绒被睡过一晚之后变得服帖又暖和,许暮洲本能地想再赖上一会儿。他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胳膊正搭上了什么东西。
他在半睡半醒间下意识摩挲了两把,只觉得手下的触感粗糙坚硬,还有点微凉。
这手感跟床铺截然相反,许暮洲茫然地睁开眼,只见严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戴整齐,正靠坐在床头看着书。他后腰枕着一只厚实的靠枕,双腿被被子盖的严严实实。
许暮洲的脑子仿佛糊了一层浆糊,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甚至还又摸了一把,确定自己不在做梦。
罗贝尔偌大一张床空了一半,他现在整个人倚在严岑身边,就枕在他靠枕的一角上,他方才摸到的是严岑身上的新礼服,对方胸前和侧腰用金链连接了两块搭扣,都是金属材质。而许暮洲的胳膊还非常不见外地搭在了严岑腰上,手脚并用地把严岑当成了一个大号的催眠抱枕,抱得非常顺手。
严岑似乎没发现许暮洲已经醒了,他面色自若地翻过一页书,这个抱枕当得心安理得。
许暮洲骤然从睡梦中清醒,他噌得一声从床上坐起来,铁架床发出吱嘎一声响,反倒吓了严岑一跳。
“怎么了?”严岑合上书,不解地问:“你做噩梦了?”
他的态度太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许暮洲刚刚从睡梦中转醒的脑子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只能木愣愣地回答道:“没做。”
“那就是昨晚吓着了?”严岑好笑地看着他:“都说让你躲远点,你不听。”
“也,也不是。”许暮洲见严岑这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样子,也觉得自己刚才反应太大了些,于是干咳了一声,随口糊弄道:“就是做梦梦见上班迟到了。”
“你可以再睡会儿。”严岑说:“永无乡上班不打卡。”
“……不睡了。”许暮洲坐在床上醒神,顺手抹了一把脸:“再睡的话今天什么都没干,就又要到晚上了。”
“那再歇一会儿,就起来吧。”严岑并不多劝,又说道:“现在过了早饭时间,应该十点半左右,你起来吃口东西,正好我们可以去后面看看那些贵族的马术比赛。”
严岑不提,许暮洲差点都忘了这庄园里还住着一堆等着参加罗贝尔结婚纪念日的贵族。
“话说回来。”许暮洲皱着眉说道:“我之前来到这个任务时间线的时候,手中的信笺中写的是请这些人来参加为期七天的宴会,宴会名头是罗贝尔伯爵两口子的结婚纪念日,但问题是凯瑟琳死了,这个宴会到底为什么而开。”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严岑将手中的书放在床头柜上,才说道:“其实昨晚,凯瑟琳没有想要杀我。”
许暮洲下意识看向严岑的脖颈,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色的礼服,外套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一颗,将凯瑟琳留下的指印遮得严严实实。
“……她都快掐死你了,还没想杀你?”许暮洲收回目光,说道:“那这位夫人对生活可是太没有常识了。”
“虽然她差点行动,但我依然觉得她的执念并不是要杀死罗贝尔伯爵。”严岑说:“她昨晚一直在问我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起那句话。”许暮洲接道:“我听见了,但我没明白她的意思……究竟是什么话。”
“我觉得像是某件事。”严岑说:“罗贝尔伯爵的日记中写过了凯瑟琳的愿望,他自我感觉已经满足了凯瑟琳的愿望……但凯瑟琳显然不这么觉得,她的愿望是另一件事。”
“也就是说,凯瑟琳没想死,却被罗贝尔会错意,硬是杀死了?”许暮洲问。
“也不是。”严岑说:“你怕鬼,所以没仔细看……凯瑟琳身上很干净,没有血迹,也并不狰狞,从外表看来,甚至一时看不出她的死因。”
“这代表着什么吗?”许暮洲问。
“这代表着她对自己的死亡没有怨恨。”严岑提醒道:“记得吗,纪念也是这样。”
严岑这么一说,许暮洲就明白了。似乎确实如此,孙茜之所以形容恐怖,不光因为她死得非常惨烈,还因为她是怀着浓烈的不甘和怨恨去死的。
“那或许她的愿望跟这次宴会有关。”许暮洲的记性很好,他顿了顿,又说:“罗贝尔在日记中第一次提到‘心愿’这个词,是说要用玫瑰花点缀庄园。”
“也有这个可能。”严岑说。
“不过我依然觉得,凯瑟琳放不下罗贝尔,想要跟他共度最后这个纪念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许暮洲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凯瑟琳执意要办这场宴会,还有其他的想法在,甚至‘十周年庆祝’只是个由头,哪怕没有十周年,也会有什么元旦,圣诞节之类的……我总觉得,这是个隐喻,充其量是个辅助条件,主线还埋在更底下。”
“唔。”严岑说:“你有什么佐证?”
“这次没有。”许暮洲摇了摇头:“都是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