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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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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枪毙(3)

说句实在话,上世纪80年代之初,中国文坛轰然兴起的“知青文学”,把下乡视为下狱。把一切苦难,多都直接、简单地归为某块土地和那土地上的一些愚昧。这就让我常想,知青下乡,确实是一代人和一个民族的灾难。可在知青下乡之前,包括其间,那些土地上的人们,他们的生活、生存,他们数千年的命运,那又算不算是一种灾难?说心里话,和农民永远无法从本根上理解城市、无法理解知青下乡是一代人和一个民族的灾难一样,知青们和曾经是知青的作家们、诗人们、教授们,其实也都根本无法真正理解他们曾经在那土地上生活了几年,或更长一些时间的那块土地和在那土地上活过来的千百年的人们。依实而言,在我家乡那块偏僻的土壤上,没有大批的知青如黑龙江的建设兵团样,人头攒动地走来串往,但却断断续续,每个村庄,都有着知青们客人般的到达。他们和旅人一样,在那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后,也就陆续走了。

光荣地,回城去了。

我没有听到见到过,知青们在我家乡那块土地上“受苦受难”的事情。但我知道,那段记忆,已经成为了他们共有的苦难;成为了他们的一段珍贵而欢乐的历史回忆。包括后来,村里不断地丢鸡丢狗,甚至有整头的山羊、绵羊,都会突然丢失。然你在四处寻找了三朝两日之后,那狗头羊毛,却在知青点的房子周围,赫然地扔着挂着,仿佛是一种旗帜在向敌营示威,是城市向农村示威。在我的记忆里,对知青们没有爱恨,也没有什么美好与羞丑。更没有激情和所谓的无奈。只是觉得,那是那个年代的一桩事情,就像季节中的一场风雨,来就来了,去就去了。记忆犹新之时,令人痛惜之事,是1967还是哪一年里,村头的河滩地上,要枪毙几个犯人。其中之一的是个男的农民,他的死与知青有关。说他翻越知青点的院墙,企图*一个女的知青。虽未得逞,但却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也就只能将他认真毙了。

枪毙那天,人山人海,庙会一般,先在附近各村进行了一翻*,让犯人们都站在卡车两侧,反绑了双手,胸前挂了纸牌,上写罪犯的人名罪名,如欲要*女知青的那个年轻农民,他的黑墨名字上,划了鲜红的墨水红叉,名字之下,又写了“*犯”三个大字。后背上还如戏台上的死刑犯样,插了木牌,写了他的人名罪名。

人山人海。*的卡车,从人群中缓缓过去。

人山人海,人们都把坚硬的泥巴、石块,投到那所谓的“*犯”的脸上身上。而不去投那也要枪毙的杀人犯和放火偷盗犯的人的脸上。

也就认认真真地,将他毙了。

几声枪响之后,一切又归于风平浪静,和雨过天晴后一模一样。

待那河滩地上的人潮退去不久,我和几个同伴去枪毙人的现场找着看了。确实看到,沙地上有着一些血迹,就像一些黏稠的浑水,浸染了沙地上的沙土。也就有些惘然。有了对知青们的惊恐和敬而远之。因为,就此之前,在我们邻村的一个知青点里,有着一桩同样的事情,只是角色倒了过来。是个男的知青,*了村里的一个女孩子,十六七岁,她去地里割草,被知青骗到屋里生生奸了。事情的结果,是那女孩从知青点里哭着出来,就在村头投河自杀。而那男的知青,听说女的死了,也就连夜逃出村庄,回了城里。女方父母,为此痛哭不止,葬了女儿,也曾上告政府,可政府并没有因此施法而进城抓人。

更是没有,把那男的抓了判了。

那男的知青是*成的,且乡村女孩还已死去。人命关天,对那男的知青,却并未怎样有个说法。只是政府的干部陪着男的父母,从城里来到乡下,作赔了一些钱物。还有,世界上最为真诚的一种臃肿的道歉。然在半年之后,有了同类事情,犯人是农民,虽为*未遂,人却猛地一下,轰然毙了。

那一天的黄昏时分,河滩上流动着夏天的闷热和潮润的水汽。我们那些半大的孩子,寂寞地站在做过刑场而热闹过后的河滩上的一湾空旷里,就在那湾空旷之中,我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种更为复杂的困惑;对那些知青,也不再存有仰视和羡慕,而且还生出了一丝怨恨,深藏在了自己的内心。从此,记住了他们在村里的不劳而获和偷鸡摸狗,记住了他们在我们乡村如度假一样的生活。不太明白,我们乡村本就田少粮少,革命、时代和伟人为何还要派这些城里的孩子,到这儿祸害乡村的人们。也就盼着他们赶快离开,回到他们家里,让城市乡村,两相疏离,彼此平静,相安无事。

也就在我不慎的一天,他们果然走了。

那个暑假,我去了洛阳舅舅领的一个建筑队里,搬砖提灰,做小工挣钱,以补家缺之用。可在暑假之后,回到村里,也就轰然听说,知青们哗哗走了,就像听说了风吹云散一样。就像风吹必然云散一样,并不觉得,对他们走去有什么惊异。然在那天夜里,却总是想着知青们走了,村里又归了平静,还不如他们不走,总会有着事情的发生。

那一夜,我反复记起,有个姓黄的知青,女的,在我们家吃着派饭的时候,母亲给她烙了一个葱花油饼,把那油饼十字切开,一分为四,而她却是唯一一个没有把那油饼吃完的人。

她吃了一半,还剩着一半。

她去吃饭的时候,我依然在门外的石头上等她吃完离去。可等了不久,她就从我家推门出来,看看左右,径直朝我走来,什么也没说,递给我一块纸包的油饼。原来,她在我家只吃了油饼的四分之一。知青走了,让我总是想着她的模样,和那一块四分之一的油饼。来日里下田干活,我抽空去了知青点的几间空屋,以为能找些什么,结果却是一片的狼藉空荡,如同风吹云散之后的一地柴草鸡毛。

4 写作

直到今天,对于知青我都没有如许多人们说的那样,感到是因着他们,把文明带进了乡村,是因为他们在乡村的出现,才使农村感受到了城市的文明和文化。于我最为突出的感受,就是因为他们的出现,证明了城乡的不平等差距,远远大于原有人们以为的存在,远远不只是一般的乡村对都市的向往与羡慕,还有他们来自娘胎里的对农民和乡村的一种鄙视。

原来,课本上说的四个现代化建设,其间的农村现代化,其实只是一种美梦之想,如同一种天方夜谭。知青们走了,他们让我隐约地明白,与其在土地上等待一种命运,远不如努力地逃离土地,去试着改变一下什么。也许,就在那些年里,也许是在我读二年级时,遇到的那个来自洛阳的女性同学,让我过早地萌生了逃离土地的欲念。只是因为知青们的到来,让那种子似的欲念,开始了一种莫名的膨胀。

我开始渴望,有一天真的离开土地,走进城里。如同急要从土地上逃走的贼样,我日日地瞪着双眼,盯着我面前每一天的日子。也就忽然在某一天里,从大姐的床头,拿到了一部长篇小说,书名是《分界线》,作者是张抗抗。今天,在三十几年之后,我已经无法回忆那部书的故事、情节,还有什么细节。但是,在书的封底上那惯常的内容提要里,却写着张抗抗是从杭州下乡到北大荒的知青,由于她写了这部小说,由于她到哈尔滨出版社进行了修改,于是在这部小说出版之后,张抗抗就从北大荒留在了省会哈尔滨里。

这一提要的内容,当时让我猛地一惊:原来,写出这样一部书来,就可以让一个人逃离土地,可以让一个人到城里去的。也就在那个时候,1975年前后,我萌动了写作的念头;播下了写一部长篇小说,到城里出版并调进城里的一种狂妄而野念的种子。

也就开始了偷偷地写作。

也就在刚把一部名为《山乡血火》的革命长篇写下开头的时候,我开始到几公里外宋朝的大理学家程颢、程颐的故里,去读了高中。在刚进高一的一个班里,有人偷偷指着我们的语文老师,说他姓任,不仅上过大学,而且还在家里写着比《红楼梦》更为伟大的一部小说。说《红楼梦》只有四卷,而他的小说,却要比“红楼”长出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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