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呵……年轻真好,尽管面前这两个人似乎有点小小的别扭,但他们的日子还这么长,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呢?
明坤叹了一声。
她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实际上,长久以来寂寞而枯燥的生活让她很有倾诉的欲望,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乍闻故人逝去的凄凉夜晚。
“我与杨桓认识,算起来也该有三十二年了……”明坤缓缓开了口,笑容里有一丝苍凉的意味,“当然,那时他并不叫杨桓。”
她语声沉缓,眼睛因微笑的表情略微眯起,眼角的细纹也更明显了些,但她的面容并不因之而显得苍老,反而让人看到一种时光沉淀下来的优雅与风韵。
随着她时断时续的讲述,对面的两个年轻人,也缓缓将当年的故事一点点地拼凑出来。
这是关于杨桓和明坤的故事,也是杨桓偏离渠山氏人传统命运的开端。
三十二年前,一个炎热的夏夜,十六岁的渠山氏少年端晨与族中同伴一道,以水漫长堤、风雷啸唳之势杀尽了一个住在矿山边开采经营乌云石的小家族,准备将库中所存的乌云石全数带回族内。
渠山氏族在三年前举族搬迁到了天栩洲一处不知名的荒凉山谷内,族长和大祭司说,经过占卜,此地乃天选之地,渠山氏今后将在此地长久居住下来,并且要用当地一种叫乌云石的黑色石头建造一座山峰。
据说,这种乌云石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令祭司与已回归神域的先祖更顺畅地进行沟通,以便早日为族民开启通天之途。
他们从遥远的北离洲跋山涉水而来,经历重重艰辛与困苦,沿途丢下不少族人的尸体,终于到达了这个毗邻黑虚之海的荒芜大地。
听大祭司说,黑虚之海广袤无垠,海上幻境重生,有许多不知名的怪物海兽潜在海中,但只要越过黑虚之海,就能去到另一个叫做魔洲大陆的天地。
因黑虚之海每年都会刮来强烈的飓风,天栩洲尽管覆地广阔,但大部分地方都渺无人烟,只有开采乌云石的地方和黑虚之海的岸边才聚集着一些人群,形成或大或小的村落。
这里的一切对迁徙中幸存下来的族人都是新奇的,令饱受折磨的他们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大块的乌云石不方便搬运,端晨与另两个渠山氏少年把石头搬到一艘小船上,在岸上拉着纤绳,沿着一条河流缓慢地往上游走。
顺着这条河流往前行,按照他们的速度,大约十来天之后,可以回到他们的聚居之地。
大祭司已经为他们的新驻地取名叫九难谷,那里,将是他们繁衍后代,最终回归神域的地方。
端晨已经满了十六岁,回到九难谷后,他将有资格参加下个月的满月之会。听闻那是让族中男女心往神驰的极乐之会,大部分的族人便是在这样的夜晚被孕育而来到世间的,那是他们神圣而令人疯狂的盛大节日。
端晨曾偷偷地旁观过几次,只要一想到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他就觉得身体热了起来,有某种躁动破土而出。
已经是下半夜了,燥热的空气终于有了丝丝凉意,三名少年解了纤绳,各自寻了河岸边柔软的草丛躺下。
端晨睡不着,他觉得汗水黏腻的身体很不舒服,于是起身来到河边,脱下衣物,慢慢走入水中。
走到放置着乌云石块的船只附近时,他听见轻微荡漾的水声从船底处传来,细细地、微微的,不仔细听会以为是自己弄出的声响。
他扒住船舷,探头往下面一看。
为固定乌云石,免得行船过程中有石块滑落,端晨事先用长长的粗绳将几块大的乌云石绑住,有几圈粗绳绕过船底,将乌云石捆得结结实实。
现在,有一个人正攀附在船底,一手牢牢抓着粗绳,一手握住一柄长剑,亮若星子的一双眼睛正狠狠瞪着他。
她的衣袂在水中飘散着,面容看不清楚,唯有一双带着恨意和警惕的眼睛,像是黑暗之中闪烁的两粒宝石,晃得少年头昏眼花。
两人屏息静气对峙着,谁也没先动。
端晨知道自己该回到岸上,拿起长剑,杀掉这个明显是追踪而来想要复仇的少女,但他鬼使神差地没有这么做,而是回到岸边,从包袱中摸出干粮,放到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抱紧自己的剑重新躺下。
天亮的时候三个少年再次出发,端晨看了一眼那块石头,上面的干粮已经不见了。
此后的十多天里,端晨再没见过这个少女,但他知道,她一直跟着他们。
他每天都会从自己的口粮中节省出一部分,夜晚的时候偷偷放在一边。等到草丛间凝出了露珠,天空陷入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他就会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远处隐隐约约地响起。
他会一直闭着眼睛,很久之后睁开的时候,放在远处的干粮已经不见。
回到九难谷的前一天晚上,端晨犹豫再三,在放置干粮的石块下,刻了三个字:别跟了。
天明的时候他过去看,干粮还放在原地,似乎根本就没有动过。
他叫起了同伴,重新将纤绳绑到身上,开启他们最后一天的行程。
太阳渐渐升起来,远处的山巅于迷雾中渐渐现出轮廓,家园已在望。
他觉得很迷惘,心中若有所失,但不明白这种心情从何而来。
两天后的一个夜晚,有人杀进了渠山氏族民的住地,以同归于尽的姿态,决绝而狠厉,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路。
她很快被围在中心,身上中了很多剑,其中一剑,是闻讯赶来的端晨刺出的,一剑挑破左胸,大量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她倒在地上,族民很快散去,端晨背起她走出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