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散落着两支打空的针管,顾淮认出了一支是抗排斥反应药另一支则是控制内出血情况的注射剂。
他还没动,提尔便察觉到他醒了,转过头来看他。
Omega那双熟悉的狐狸眼红得厉害,但很干净,没有水渍。
顾淮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身上有些发寒,但他并不是很在意。
提尔把一包营养补充剂和口服的药片递到他手边,说道:“今晚,应该要在这里过夜。晚点我会再跟郑语和维塔斯联系。”
顾淮看着他没有说话,晦暗不明的黑眸里隐藏着许多的情绪,他应该要有问题问提尔,但他却似乎并没有要询问的打算。
“我刚刚给你测过体温,还在发烧。我们现在在镇上,急救包里有足够的药,我打算一会去医院再找点药做备用,然后再去找点吃的回来。”
提尔说道,在顾淮醒来之前别说是到民宿外面,就是这个房间的床边他都不敢离开半步,虽然现在没有丧尸出现,但他也无法肯定周围是不是真的一只丧尸都没有。
提尔说话的语速比平常要慢,顾淮在他说完后又静默了将近两分钟,才终于开口说道:“以后我们还会是战友,我不会刻意避开你。”
提尔撇撇唇,显然并不觉得顾淮的话是安慰,垂眼看着自己拿枪的手,恹恹地说道:“普通人还有结婚证书还有戒指,我跟你又没有,你就算对我始乱终弃我也找不到地去告你。”
顾淮冷不防被他“始乱终弃”的控诉给噎了一下,无奈道:“你之前到底都跟什么人混在一起,始乱终弃不是这么用的。”
“你就是!在一起这么多年,孩子都有了你也没跟上面打报告跟我结婚,我活到现在就只有你一个Alpha,你现在还不要我,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就算我有错你也不能上来就要分手,人家夫妻离婚还有冷静期呢!”
提尔用力背过身拿后脑勺对着顾淮,突然又跟打机关枪似的一阵语速飞快的抢白输出,最后先发制人地拔高声调说道:“要不说拖着不结婚肯定是遇到渣男一定会分,你还我十多年的青春!”
“……”顾淮眼角抽搐,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语问苍天,抬手揉揉眉心,叹道:“提尔,胡搅蛮缠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你真的清楚吗?”
提尔反问道,“你跟我哥一样,都没跟我真正坦白过,什么都想自己一肩扛。一直以来都是你带着我往前走,我享受了你所有的好,只要听你的话就好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你醒来之前我想了很久,才发现我也没有很了解你,你从来不会真正依靠我,就连自己跟孩子留在基地等我回来,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逃不掉你根本不会让我自己一个人逃。我回来救你跟孩子的时候,你也不是在坐以待毙,我要是再晚一点回来,说不定你都已经成功带着孩子逃出来了。”
背对着顾淮,提尔双肩隐隐抖动,竭力保持平稳的声线藏着复杂的情绪,他并不想哭,也的确没有在哭,只是心里正掀起滔天巨浪般的情绪,让他难以克制的身体发颤。
“以前我不觉得我们这样有什么不对,可是我自己一个人逃亡的时候,看到的一些伴侣不是这样的,他们会相互扶持彼此依靠,而不是像我们这样。哪怕是我哥跟维塔斯,像我哥这样的人,临死前也把所有事都放心托付给维塔斯。”
把手枪的弹匣飞快地拆下再装上,提尔无意识地做着能让他控制住情绪近似本能一样的动作,双眼盯着地板上那束慢慢移动暗淡的夕阳光,幽声说道:“可顾淮,如果你真的要死了,你会把所有事都托付给我吗?你不会,因为你觉得那是你没处理好的事而不是我应该帮你一起分担背负的责任。”
“有完美基因又有什么用,是实验体又怎么样,我跟你,都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人。我处理事情不够成熟,情绪一上头就不管不顾没法保持足够的理智,还一直以来都太过依赖你;而你,要我眼里只看到你一个人,却不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告诉我,你双亲的事,腺体实验手术的事,还有标记痛让你痛不欲生的事,你都没让我知道。”
夕阳光已经退到了房间门口,提尔猛地起身单膝跪上床,一手抓住顾淮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再次质问道:“你说我胡搅蛮缠,可你真的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吗?”
提尔很少会跟谁长篇大论,就连对顾淮,这都是他第一次不让顾淮插嘴的一口气说这么多,这已经是他用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自己理清楚想明白的话。
被Omega抓住衣领质问,顾淮答不上话更错愕地发现,自己竟被Omega的这一番心理剖析说得一时理屈词穷。
更早之前,郑语也是这般跟他说,但当时他其实并未太往深了去思虑,单是孩子的事已经让他产生了极重的心理负担,且他一直认为,郑语劝说他更多是为了让他跟提尔加入志愿军,而在他心里,即便是要让提尔参与到这些事里来,也只打算让提尔知情就好,其他的,他会处理。
提尔并没有说错,如果他要死,绝不会把事情都托付给提尔,那在他看来跟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提尔没什么区别。而他只想让提尔没有后顾之忧地依照自己性子随性而活,其他的半点都不想让提尔去承担。
顾淮握住提尔抓住他衣领的手腕,有些气弱地说道:“我是你的Alpha,我应该……”
“应该什么应该,照你这逻辑,我还是你的Omega呢!你爱我就什么都要为我打算,我爱你就只要满足你被爱的需求就好其他什么都不必做,你自己想想这正常吗?!你要为我遮风挡雨让我当不谙世事的金丝雀也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提尔全然不管顾淮身上还带伤,压抑着就低吼起来,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遇事只会哭唧唧的性格,演不来柔弱Omega那套,更不会拐弯抹角,“我在意孩子就证明你不是我的最爱,你这是什么标准啊?!当初是你先来招惹我的,现在想几句话就打发我分开,你想都别想!”
顾淮“嘶”了一声,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本想像平日那般忍住,可不知怎的话竟自有意识般脱口而出:“是你先说不要我的标记也不想给我标记!我现在如你所愿,不是正好?”
“你也说我永远都是你的Omega!”
提尔更大声地怼回去,“我犯错我认!但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忍无可忍地翻身就把提尔反压到床上,顾淮双眼猩红,克制力荡然无存地箍紧了提尔骨细却坚韧的手腕,近乎咬牙切齿地狠声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拿你没办法?!那些事我告诉你又能怎样?!你以为你说不要标记时我在想什么?!我是个Alpha,我最真实强烈的感受和本能就是把你关起来,像终身标记时那七天一样让你离不开我!我要你看着我,要你只爱我,你哪怕分半点注意力给旁人,我都觉得难以忍受!这种病态的占有欲,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你就这么想让我失控吗?!”
他不清楚是因为双腺体还是因为从小在鬼门关徘徊跟双亲聚少离多的关系,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察觉到自己的感情和情绪比一般人更强烈也更敏感,在接受了戴习维安排的腺体强化手术后,每一次提尔跟他互相临时标记对方时,他对提尔的感情和占有欲更会强烈到令自己心惊的地步,于是他给自己加上重重枷锁和桎梏,让自己维持一个正常人的样子,他必须在各方面都克制好自己,必须时刻保持理智,这样才能压抑控制住身体里和心里那些时不时就汹涌得想要破牢而出的阴暗部分。
升任特种部队队长的时候他依照规定走程序接受必要的心理测试,测试结果显示他的心理存在一定偏差,情感需求和不安全感都异常强烈,他清楚知道自己某些隐藏起来的部分有多么的极端,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在逼迫自己,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保持冷静沉稳,并对自己有着极致严苛的标准,因为他知道,一旦行差踏错,比起崩溃他更有可能将一切都毁掉。
而这些,都是他不想让提尔知道的。
“对我失控有什么不可以?你在忍受痛苦,我却一无所知,你所有的委屈和煎熬都需要自己去承担,那即便是我爱你只看到你又有什么意义,这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不公平。”
提尔双手的手腕都被顾淮钳制住,顾淮的力气极大,他挣脱不了也没打算挣脱,只定定望入顾淮那双黑眸的眸底,道:“我没有父母,没法真正理解你当年失去双亲的感受,但你可以跟我说,我不会背叛你,不会去爱别人,我会让自己更成熟更理智,跟你一起面对承担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