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落,海月东上。薄暮下,吃完了饭的村民在滩边点起了成圈的篝火,完成最后的庆典,烧龙船,驱邪秽。
村长携着各位乡老推来巨大的竹龙船,在道公佬的祈福诵念中,点火焚烧。
大多村民都往那里涌去,楼明玥学乖了,没再不自量力的去凑热闹,而是抱腿和一些年迈的老人坐在篝火边,看远处于翻腾的焰火中游走穿梭的舞龙队。同时,十二个头戴鬼面的少年不知从哪里冒出,由一个靛蓝色面具的领头人带着,围拢在喧天的红光边跳起威风又邪性的傩舞,挺拔身姿,灵活动作,以恫吓邪灵颓散厄运。
有曲乐班在前头演奏,外向的年轻人则随着那绚烂的烟花一道蹦跶,处处都是节庆的欢欣。
身旁的李姑姑比划着问起楼明玥的家乡在哪里。楼明玥说:“在U市,有些远,是个和村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很大很繁华。”
李姑姑面带困惑,楼明玥猜她应该不懂自己为什么放着好生活不过要千里迢迢来此。
楼明玥想了想,道:“我是学琴的,很小就开始了,师兄师姐都对我很好,我在老师门下也很快乐,我以为我可以这样很久,直到学有所成。可是十岁那年,我生了一场重病,头晕手抖,渐渐摁不稳琴键拿不住琴弓。”
察觉李姑姑心疼的要来看他的手,楼明玥摇头:“现在没事了,动了手术,治疗了几年,已经康复了。虽然期间我没办法出家门,但是我也在那段日子里学会了更多的东西。”颅脑伤让他无法练习管乐器,楼明玥就在那七年闲暇里把所有大部分弦乐器都练了一遍,哪怕没有观众,都弹得自得其乐。
“只是,在我治愈后,要回琴室继续过往的学习之前,我觉得我的音乐太闭塞太没有活力了,我想看看家以外不一样的世界,看山川湖海平原雪乡,看车水马龙市井烟火。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其他人是怎么认真生活。”
楼明玥说得已算直白,但是李姑姑依然不太懂。她也没强求,只轻轻拍了拍楼明玥的头,显出支持的意思。
楼明玥很高兴,以往表情并不丰富的脸上绽出笑容,他说:“我看到了,我很满足,谢谢你们。”
李姑姑盯着楼明玥半晌,指向远处的曲乐团,似乎问他弹得是哪种琴,一定非常厉害。
楼明玥忙道:“不是那种,我不会民乐器,我也没有很厉害,我甚至从来没有登过台,明年考U市的音乐学院都担心考不上。”
李姑姑却不信,还叽里咕噜对两边乡亲说着什么,看那眉飞色舞的模样,显然在夸奖。
楼明玥哭笑不得,被一群爱热闹的阿公阿婆拱着要他在这里奏一曲,要是弹不了就唱首歌,就像篝火那热闹的一群年轻人那样。
特别可怕的联欢晚会固定情节,在楼明玥身上上演了。偏丁平也不知帮衬着点,甚至随着大家伙一道起哄。
骑虎难下的楼明玥无奈间只能回去。好在这里靠海,离客屋也近,十分钟往返后,楼明玥提来了自己的琴。
有识货的小孩朝他喊:“吉他!”
楼明玥点头,发现篝火边又围来了大群人,那些跳完傩舞的少年也都站了过来。他一个长成这样的外乡人从进村起就惹了无数人的眼,此刻听说他要表演,自然引来无数瞩目。
楼明玥有些不好意思,在一个头顶蓝色面具的男生身边坐下后,转头问李姑姑:“您想听什么曲子?”
李姑姑脱口了一个名字,楼明玥没明白。李姑姑不放弃,又哼了起来。这曲在村内挺有名,李姑姑哼错了还被其他人指正。托这些热心人的福,让楼明玥懂了个大概。
有人说:“佢唔知啦!”意思是让楼明玥随便弹一首自己想弹的就好。
楼明玥却凝神细思后,摆正姿势,指间划上琴弦将那熟悉的曲调弹了出来。
众人先惊异于他竟然能在只听了一遍后就将其完整复述,可渐渐的,又被那截然不同于哼唱的古典曲乐所染,忍不住安静聆听。他们不懂西洋乐,也不懂什么节奏技法,可从这男生手下细泉一样涓涓流泻的曲中情感,像极了不停噼啪作响的芯火,一瞬寂灭一瞬璀璨。
楼明玥弹到半途已觉这调子过于悲伤,果然停下朝李姑姑望去,就见有泪从她眼角滑下。
两旁有乡亲道:“年节时,不好流泪啦。”
一旁的丁平说:“姑姑该是想去世的老伴了。”
惹了长辈伤心,楼明玥有些自责,直到李姑姑自己挨过难受破涕为笑反主动来劝他才好了点。
楼明玥好奇的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丁平想了想:“叫《千山》,是我们当地的民乐。”
楼明玥:“千重山的意思吗?”
丁平问了乡亲后代道:“大概吧,反正是为了思念已经离世的爱人的,有说是在千重山外等待他归来,有说是翻越了一千座山去把他找回来。”
楼明玥摸着琴弦,莫名也陷入了某种沉落里。
不过很快,当烧完了竹船,更亮更密的烟火被点起,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只见整个滩涂都被头顶绮丽的彩光覆盖,仰望而去,遐渺驼云后仿佛掩着城,高迈天际上恍若住着神,慈悲俯瞰着万千世人,芸芸众生。
“好漂亮!”
楼明玥震撼地望着,想和丁平分享激动的心情,一转头却发现身边站着的还是那个跳傩舞的小子。不过靛蓝色的面具已被他取下拿在手中,而面具下的模样竟是小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