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当然是不敢去听他们的交谈,但当他坐在一楼看电视时,也依然听得见二楼传来顾海生愤怒的低吼:“现在提这事儿是不是太早了?!你叔叔如今命悬一线,你就跑来和我商量财产怎么分割……你能不能有点儿孝心!”
而那位苏副总的嗓音,却永远是不急不缓,甚至带着冷冰冰的意味:“现在不做打算,等大局已定就太晚了!海生,老爷子上月突然修改了遗嘱,你知道么?他这么急着改遗嘱,一定有什么问题!他要反悔,海生,七十大寿那天,他亲口答应过我,把瀛海给你,眼下他又要反悔——到时候老爷子把整个瀛海交给苏誉那个浪荡子,咱们就全完了!”
豆腐默默听着,拿起遥控器,又给电视换了个台。是一部乡土台剧,里面浓妆艳抹的贵妇抓着儿子哭:“你爸爸要改遗嘱!他要把全部财产都给那个狐狸精!阿健,咱们千万不能让那个狐狸精得逞!不然就全都完了!”
豆腐无声苦笑。
戏里戏外,人人都在为稻粱谋,有吃有穿还不够,还要更多更大更好,恨不得一个罗马帝国都归自己。
亲父子、结发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叔侄、舅甥?
豆腐对此却没什么感觉,苏云藩要把整个瀛海都给苏誉,他半点意见也没有,布丁因此跟着飞黄腾达,从独眼杰克老板娘做到瀛海地产老板娘,他只有更高兴的份儿,决不至于心生嫉妒。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和顾海生长相厮守,钱,当然多一些好,但不要多到生出烦恼,生出嫌隙。
能让他们安稳在国外念书,平静度日,也就够了。
正胡乱琢磨着,楼上的书房门打开,豆腐抬头一看,苏麒从里面走出来。他慌忙站起身。
苏麒下楼来,看看他,欲言又止,最后轻声叹了口气:“晚安。”
送走了苏麒,豆腐还在琢磨他刚才那神色,他看得懂,苏麒很失望,如果豆腐是个大家公子,身后有庞大的家产和强有力的家族支持,那一定能在“瀛海抢夺战”里,助顾海生一臂之力。
然而,豆腐一无所有,只是个小小的酒童。
想到这儿,豆腐对自己也有点失望,这样的他,又能给顾海生中什么用呢?
正想着,顾海生也从楼上走下来,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嘴里还喃喃骂着:“秃鹫!一群秃鹫!就等着我姐夫断气!”
豆腐吓了一跳,赶紧道:“说什么呢。哪有侄儿盼着叔叔死的?”
顾海生冷笑道:“他倒是不盼着我姐夫死,他是生怕我姐夫把瀛海给了小誉!生怕自己手里的那点儿权被人夺走!”
豆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想了半天,才道:“苏麒先生对瀛海很执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父亲的一条性命在里面。”
顾海生仰天叹了口气:“我知道,只要涉及到瀛海的利益,苏麒比谁都更认真,有时候他固执起来,连我都动摇不了。可是小墨,瀛海毕竟是我姐夫的,无论他想把继承权给谁,那不都是他的自由么?”
豆腐笑道:“理智大过情感的人,多半是如此的。苏总也有他的原则所在。”
顾海生哼了一声:“这也就是我眼下对瀛海还有点儿用,一旦没用了,你看吧,他抛弃我比抛弃旧鞋子还利索!”
豆腐笑喷:“哪能呢!你这说得简直像下堂妻,也太哀怨了。可这不正说明,你在苏总的心中地位有多重要嘛。我看呀,他要是个弯的,当年早就把你绑到床上去了。”
顾海生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又让豆腐坐在他身边。
“小墨,我今天,去看了我姐夫。”
“情况不大好么?”
顾海生好久,才轻轻嗯了一声,他伸手把豆腐抱住,把脸擦着他的黑头发,好久,忽然小声说:“小墨,我很怕。”
豆腐无声喟叹,他唯有用力握住顾海生的手。
“……我真怕有一天姐夫会不在。”顾海生颤声说,“一想到那种可能,我就……就怕得不得了。小墨,万一真有那一天,你说我该怎么办?”
豆腐心潮翻飞如雪。
认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海生流露胆怯恐惧,这一刻谈到苏云藩,顾海生脆弱得像个孩童,就仿佛他仍旧是早年那个被姐夫牵着,蹒跚学走路的小小海生。
可他又能怎么安慰顾海生呢?生死之大,父子情深,外人无从言说,更何况,他比顾海生小那么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