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义之民少,兼并之家多,
富者财产满布州域,贫者困穷不免于沟壑。
——王安石
崔豪心里装着事,刚睡到中午就赶紧起来,把刘八和耿五也催了起来。
刘八和耿五昨晚在吴蒙本宅外守了一晚上,虽然被叫醒,却仍缩在被窝里赖着。崔豪坐在炕沿上,打量着屋内。这是他们三人在烂柯寺后边一个破落院里租的一小间窄房,土墙潮暗裂着缝,冬天透风,单层瓦顶也多年未修,夏天漏雨。就这样,一个月却也得一贯钱。屋里一张大土炕就占了大半间房,上面铺着他们从家乡背来早已破烂的旧被褥,散出浓浓的汗臭霉味。旁边靠里一张折了半条腿、用砖块撑着的方桌,两只油黑的木凳。吃饭时,他们三人中的一个得坐在炕沿上。门后墙边,一只裂了几道深口子的泥炉子,上面架着只黑旧铁锅,烧水煮饭都是它。炉子旁边一个旧木架,上一层放着碗筷锅铲,下面一层塞着些杂物。
想起昨天翻墙偷进的吴蒙别宅,他不由得大大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两个缩在被窝里的同伴:“你们两个,把耳朵伸出来,我有件大事跟你们商量。”
“啥事?”刘八把头钻了出来,眨着困眼。
“你们愿一辈子这么穷下去?”
“那自然不愿。”
“既然不愿,我想出了个生钱的好法子。”
“啥法子?母钱?”刘八半截身子嗖地钻出被子。耿五也把脑袋伸了出来。
“不是,哪里找母钱去?昨天我翻墙跳进吴蒙别宅的院子,你们猜我瞧见啥了。”
“啥?”两人的头一起往他这边凑过来。
“钱!满屋子都是钱!当然,不是现钱,是值钱的东西。除了地上的土,那宅子里每间房都堆满了值钱货。随便一个枕头、一个墩子,比咱们三个所有家当都贵十倍百倍。最可恨的是啥,你们知不知道?”
“啥?”两人睁大了眼。
“那宅里除了个看院子的老汉,居然没有一个人住,几个月几个月空着。”
“这就是财主啊!”刘八感叹道,“对了,哥,你说的生钱的法子是……”
“吴蒙虽然富,但在这汴京城排起名位,数到脚趾头也还轮不到他。他都这样,我猜满京城富人这样空着的房到处都是,里面值钱的东西也只有更多。”
“哥,你说咱们去偷?”
“啥叫偷?是拿来换钱。”
“嘿嘿,还是偷。”
“我们岂是那些呆头贼脑不入流的货色?昨天夜里我已经想好了,我们专找那种空宅院,去拿那些值钱货,拿出来换了钱,咱们最多只能用一半,剩的一半就去救济那些穷苦人。不但自己痛快,也得让别人沾带些财气,这才是豪侠!”
“好!”刘八跳起来。
“嗯!”耿五用力点头。
“哥,那我们今天还要帮冯大倌儿去看着那宅子?”
“你始终这么不入流。咱们已经答应了冯相公,自然要帮到底。何况冯相公还给了那么些钱。记住,不管有钱没钱,说出去的话都得比金银更值价,这才是豪侠!”
“嗯!”
“赶紧起来,出去好好吃一顿,然后分头去办事。我找刘石头他们仍去吴蒙别宅那里守着。你们两个就到城里各处找弟兄们打问。咱们一静一动,两下里使力,尽快帮冯大倌儿找回妻儿。了了这桩事,就放手去寻大宅院、拿大钱!”
“好!”
魏猪倌快要哭出来,他狠狠抽打胯下的驴子,可那驴子性子极倔,抽得狠了,竟然猛地定住,接着又乱扭乱跳,把魏猪倌蹶到了地上。魏猪倌又急又气又痛,费力爬起来,抓着鞭子又要抽,那驴子一恼,扬起蹄子一踢,正踢中他的胸口,他险些又摔倒在地。
魏猪倌再吃不住,哭骂起来:“倔祖宗,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他本想索性走着过去,但才出城门,离猪市还有两里多路,腿又扭到。他哭着求道:“倔祖宗,求求你就安生点,啊?”那驴子虽然听不懂,却也安静了下来,魏猪倌重又慢慢骑上去,再不敢用力,只小心催着,驴子总算又小步跑起来。
魏猪倌这是急着要赶往南郊的猪市,他丢了昨天买猪的钱。
猪肉虽然贱,猪行收买价却也已经涨到每斤三十文,一天要收买近百万斤。昨天他带了八十万斤猪的钱,总共二千四百万。为方便支付携带,其中两千万是便钱钞,四百万是银铤。昨天只收了几百头猪,将近十万斤,用银铤付的账,还剩了五百两银铤。
昨晚他一直没等见猪商来,心神不宁,走的时候只拿了那五百两银铤,却忘了两千万的便钱钞。晚上回去见叔父魏铮,又被叔父呵斥,慌忙去寻冯宝,便没有把钱交还给账房,顺路把驮钱的驴先赶到了家里。找到半夜也没见冯宝,回去就睡倒了。今早起来打开钱箱,才发觉两千万的便钱钞不在。他唯一能想到的是——放在了猪市铺屋的柜子里的。
于是他才奔命一般往城南赶来。
终于赶到了猪市,上午猪市十分冷清,没有几个人。他径直赶到那间铺屋前,急跳下驴子,正忙着掏钥匙,旁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是猪市的税监,他们平日经常闲谈,那税监笑着招呼:“老魏今天这么早?”
魏猪倌哪里顾得上,只点点头,赶紧打开了锁,一把推开了门,朝里一望,猛地惊叫了一声——
房内地上倒着两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