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住在山中也没什么不好的,听闻萧国已迁都至此,昔日的元贞国都城如今已彻底改换门庭,惟有护着魏齐霄南撤到元州的元贞军队还在同萧国僵持。如今败局已定,徒叹奈何。
去岁萧国太子慕寒之登基为帝,姐姐晏欢也成了萧国皇后。
起初因为姐姐的身份萧国朝臣也多有反对之声,还是慕寒之全心护着姐姐,又封了父亲一品官职,虽无实权,但也足以让朝臣明白封后势在必行,便再无话可说。
如此安排上佳,父亲持身不正,手中若有实权并非好事,说不定还会拖累姐姐,便这样也能得个善终。
所以照我看来,太子殿下确实是可堪托付之人,不像从前那个洛玄,竟是个伪君子,累得姐姐受了不少委屈,好在如今姐姐是得遇良人了。
倒是我是个不省心的,总让姐姐担忧,因从前之事我总不愿到人多的地方去,见到外人就烦,故而陛下特意给我在城中建的宅子也一直空着。
山里多好,远离是非,陛下还派了御林军守在山外。我也是有些私心的,想这般守着雁归山,就无人能来打扰我们了。
哥哥卿川也时常前来,因他从未涉入朝政,如今乐得游山玩水,做个富贵闲人。他至今没有成家,从前我倒还担心过,现在反倒羡慕,孑然一身,少些牵挂,更不用辗转反侧。
他怕我烦闷,时不时就来陪我说话,聊聊近日的奇闻逸事。不过呢,他们大可不必忧心,有你在这里陪着,吟赏烟霞,静看四时朝暮,我怎会觉得闷呢?
听闻那洛玄被贬至云州服苦吏,竟还敢日日吵嚷,言必说陛下夺臣妻,不配为一国之君,如今消息传回京城,陛下已下旨赐他自尽了。
清风送来竹林飒飒之音,身上凉凉的,我紧了紧衣衫,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山上走着,只觉得洛玄这人好生奇怪,娶我姐姐时不懂珍惜,如今后悔又有何用呢?
我平日最讨厌喝药,那滋味,当真是苦极了。往日偷偷倒掉过几次被逮着,现在明微不盯着我喝完便不罢休。加之近来胃口愈发不好,不过进半碗素粥就歇筷,累得明微总换着花样给我做素斋。
瞧着我的光景,想来是时日无多了,往事如画屏闪过,似是在逼我回忆。
“我还记得那年第一次见到你,湖面上的清波泠泠,你朝我看过来时,目光清冽柔和,似月光,我喜欢极了。”
“你的小舟还打湿了我的河灯,你说要把自己赔给我,你可还记得?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玉佩我还好好收着,可不许你抵赖!”
不知现下是午夜什么时辰,外间只留明微床边的一盏灯,我坐起身来,摸到身侧榻上凉凉,并无暖意。我这才想起来,四年前你一走就再没回来。
一滴一滴打湿衣衫锦衾,我怔怔惊觉,轻笑道,“竟是眼泪么?”
“赫连羽,此去经年,你倒成了我梦中常客。”
“曾经以为自己是个最为洒脱之人,怎奈何情之一字,愁煞世人,便是我也不例外。”
第二日,明微见我情形不好,赶忙哭着命人去请哥哥姐姐过来,我蔫蔫地靠在湘妃榻上望着山川出神。
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便赶上山了。只是没想到陛下也陪着姐姐前来,因我在他面前从来随意,想着他不至于让我一个弥留之际的人起身行礼,竟还有几分窃喜。
我朝他们笑了笑,“你们来啦,快坐吧。”
见几人听了太医回禀,皆面色悲戚,我倒是不甚在意,抬起手想为姐姐拭泪,却有些力不从心,自嘲地笑了,
“我整日家昏昏沉沉,还累你们悬心,这般于我倒算是解脱……”
“我还记得,多年前同沈云疆还有过约定,若是我先行一步,千山万水,他必来相送……如今此约只怕要作废了。”
我看向当今的陛下慕寒之,如今说话都很费力,只得缓缓开口,“我知道陛下同赫连羽情同手足,只是我临终有一个请求,还望陛下答应。”
见他正色开口,“华枝,你是殊玉唯一心悦之人,他为救我而死,此愧难消,你的愿望我会尽力达成。”
我听见如此郑重的回答反倒笑了,“放心吧,不是什么谋朝篡位的无理要求,陛下不必如此紧张。”
我深吸了几口气,“他一生向往山川江河,奈何俗事所困,身不由己。守着他赫连家的责任终不得自由……我希望待我死后,能将我同他的尸身一并火化,骨灰扬山林,魂魄游四海。”
他听见这番话怔愣许久,才深深叹气,“我答应你,想来殊玉也会高兴的。”
我听到他的承诺终于释然,看着一旁的泪如雨下的哥哥姐姐,有些疲惫地笑了,
“大哥、姐姐,你们别哭了,我知道即便我走了,你们也能过得很好,这便足够。回想从前种种,这辈子,我爱上他,从未后悔过,只可惜造化弄人,成了如今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