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长抬手安慰着自家耳朵,一面冲朱祁镇说道:“陛下可以不治我的罪,但万不可放过这婆娘。圣人说,夫为妻纲。这母老虎动不动就侵犯自己丈夫,如此无视纲常礼教如何是好?”
谁料,朱祁镇却当起了和事老,一副和稀泥的架势笑道:“碧娘也是为了您好,为了整个戏班子着想,你啊就不要怪她了。”
谭允贤也夫唱妇随,紧跟着朱祁镇的话笑道:“是啊,师父。碧娘的脾气,您应该是最清楚的,如何也不该与她计较。”
王道长扫了一眼自家徒弟,不禁叹息了声,感叹道:“唉,瞧瞧人家允贤,这才是当妻子的榜样呢!何为恩爱夫妻,瞧瞧陛下和允贤就知道了。”言毕,他又瞅着碧娘道:“你啥时候也这样呢?”
“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陈碧娘听这话倒也不生气,一双丹凤眼斜睨着王道长,轻哼了声儿,拖长了尾音反唇相讥道。
一句话好似浓烟般,呛得王道长脸红脖子粗,气得他眼睛瞪得溜圆,指着洋洋得意的陈碧娘,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大伙儿见状,又一次捧腹大笑了起来。
虽说,朱祁镇对戏班子里的人颇有好感,心里也着实感激当年王道长对自家妻子的救命之恩。想留他们在宫里多呆些日子,与允贤聚一聚。但,转念又一思量,如果真心为他们好,就该放他们走。
住在皇宫里有他和允贤庇护,可以供他们吃穿不愁。但,皇宫最是容易生是非的地方。王道长等人又是随性惯了的人,岂能受得了宫廷拘束?言行稍有不当,都会被人当把柄捏在手里,只等积少成多一起爆发。诸多事实有的,夹杂着污蔑的“罪责”就会像大石头般,系数砸在允贤头上,让朕也无法再保护她周全。
‘姐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只是烈火烹油般的宠,却不是爱!宠是可以提起,也可以放弃的。
爱却不是,爱是相互尊重,理解,体谅,是时时处处为心爱之人做长久打算的!
如此,不论于他们夫妻而言,还是于戏班子里的朋友来说,让王道长两口子和戏班子里的人住在宫里,都是绝对不利的。
可是,这话要怎么说才合适?
正在他蹙眉苦思时,耳畔传入王道长略有些沙哑的话音,话却不是对着他说的:“允贤啊,你看这个…我们托皇上的福聚也聚了,师傅想,中午好好地为你和皇上唱出戏,等到申时就出宫。”
朱祁镇听得这一席话,顿时感到如释重负。看着对面与谭允贤说话的王道长,朱祁镇嘴角扬起,颌首微笑。
不禁感叹,这王道长到底是江湖上混搭多年的人精,与人情世故看得通透见底。朕想到的,他必定也思量过。能说出这席话,足以得见,他是真心疼允贤这个徒弟的,不想给她增添麻烦。再则,他是这席话,也恰到好处地替朕解了为难。
于王道长的心思,谭允贤也是心里犹如清泉般,看得明白。彼此之间是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师徒,朋友,用不着矫情客套,笑了道:“如此也好,我知道师傅是最受不得半分约束的人。即使人呆在宫里,心也早就飞到天南海北去了。申时,我会和祁镇去玄武门送你们的。”
话音刚落,朱祁镇毫无缝隙地接过话,笑着对王道长和碧娘道:“好!道长是允贤的师傅,也算是朕的半个长辈。今日分别,自然是要陪着妻子一起去送的。哦,还有你那未出生的徒孙儿呢。”
闻言,转脸,谭允贤心满意足地瞬了朱祁镇一眼,抿唇笑了。
这天,在漱芳斋的大戏台上,王道长和碧娘亲自捉刀,演出了一段《西厢记》中崔莺莺和张生在寺中定情的一段儿,唱词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尤其是结尾的一句,听得朱祁镇和谭允贤感慨万千。
“永老无别离,万古常玩聚。愿普天下的有情人都终成了眷属。”
寺中定情,谭允贤记得,她与祁镇就是在永庆庵认识的。虽不像戏文里写的那么缠绵,却也着实勾起了她的芳心。
这个表面吊儿郎当,自称郑齐的公子哥儿,实际上却是个古道热肠,心底善良的侠义之人。谭允贤喜欢这样的人!尽管,她发脾气把自己和紫苏扔在了郊外,但她还是为他说话。
“他不但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还是个极为本事的!不然,又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和我的袄子一样的换上?还有啊,郑齐这人看似油腔滑调,其实是个真正的好人!他只是喜欢嘴上讨便宜罢了!”
当初咋就没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十足的小女儿情态,情窦初开。她喜欢“郑齐”却也不懂这种喜欢到底是哪一种。
后来,“郑齐”拿她开玩笑时说,‘我把你从牢里解救出来,你该如何谢我?戏文上不是说了吗?佳人落难才子相救,成就一段良缘’听过这席话后,谭允贤似是被戳穿了心事,又羞又恼。
回忆的闸门微微合拢,谭允贤感受到了来自手心的温暖。她转过脸,瞬了一眼坐在身边看戏的朱祁镇,后者似乎在聚精会神地继续看戏,俊朗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戏台,瞳仁却罩上了晶莹的水雾。
再看戏台…她想,彼时他说的那席所谓的玩笑话,其实是他的真心告白,他喜欢她,是想娶她的。偏偏这人就是如此别扭,原本深情表述爱意的话,到他嘴里,就像是嬉皮笑脸的小无赖调戏良家女子般。自己是姑娘家,听着不害羞气恼才怪呢!
她想,自己当初若是对他没有半分意思,又怎么会害羞跑走?他们在寺中相遇,相爱却不自知。
申时,朱祁镇陪着她在玄武门送走了戏班子的朋友。三九天才过了一半儿,尽管天越来越长了,然而在与碧娘,师傅一番难舍难分却又不得部分的话别后,天色还是暗了下来。
转回到道时,朱祁镇趁其不备,一把将谭允贤打横抱了起来,吓了谭允贤一大跳:“你,你要做什么?”
“抱你上车,我们一起回乾清宫!”朱祁镇一笑道。
谭允贤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抱着自己,进入了玄武门。
此时的苍穹真的暗了下来,不再是纯粹的时间所致。乌云遮住了月亮的小半张脸,月光乌蒙蒙的,黯淡得不见任何光华。
仰头瞥了眼暗沉的天空,谭允贤嘴角微微扬起道:“该下雪了!”
朱祁镇低头凝视她,嘴角扬起,眸子里溢着宠溺的笑意,话语带着调侃戏谑:“你怎么知道?难道,除了看病外,你还会看天象?”
“不会!可是,连最普通的人也能看出,这天是要下雪了!”
朱祁镇仰望夜空,不禁感叹:“是啊,都腊月二十六了,再过些日子就是除夕了,日子过得可真快,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言毕,他垂眸睨着她说道:“允贤,今年初二,我们去你娘家后门看烟花吧!”
闻言,挑眉,谭允贤扬唇问道:“看烟花就看烟花呗,为何还要到我娘家后院去看?难道,宫里就看不成烟花了吗?”
朱祁镇苦笑“我这辈子,看得最好看的烟花,就是在谭家后门的屋顶上!在宫里,虽然,我们也一起看过烟花,却是不得不离别的绝望时刻。你,分明是知道的,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