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榕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也笑了,劝舅舅道:
“舅舅,我跟你说,不只是你,他们跟我有时候都登鼻子上脸的。呵呵,你要习惯啊,这就是君主立宪。舅舅我跟你说,这很先进的。”
郑恭寅一楞,没想到说了半天外甥女还是油盐不进。他舔舔嘴唇,苦笑道:
“一帮大臣打架泼水,我就没看出先进在哪。英国大臣也不敢跟国王登鼻子上脸,日本大臣也不敢跟天皇登鼻子上脸,偏偏我们大明臣子敢。这真是……”
朱佑榕抬头呵呵一笑:
“舅舅,这就是我们大明的特点呀!你不知道吗,大明的大臣都是有读书人的风骨的。哈哈。”
郑恭寅彻底无语了。但他还是捕捉到了朱佑榕这句话里对大臣的不满嘲讽。他趁热打铁又说:
“榕榕,舅舅是个粗人,不像你留过洋,喝过洋墨水,见过大世面。洋道理舅舅说不过你,但舅舅说的都是咱们国家几千年的老道理。帝王之道,权柄万万丢不得。你三姑姑丹阳公主,当年嫁了德国皇帝的四儿子奥古斯图斯,现在为啥还跟着在荷兰流亡?不就是德国皇帝当年没把权柄牢牢攥在手里,觉着自己不当皇帝了,臣子们怎么着不得让他当个普鲁士国王么?到后来怎样?别说国王,要不是跑得快,那些臣子就把他当战犯了!他还算好,现在还当个寓公。你四姑姑广宁公主更可怜,嫁到俄国没几年,抱着一岁大的孩子,陪着沙皇全家让列宁那帮布尔什维克给枪毙了……你说她有什么罪啊,孩子有什么罪啊。你那小表弟连面也没见过,就一块儿走了。”
郑玉璁看着朱佑榕脸色难看,拽了一下父亲,轻轻叫了声:
“爸爸!”
郑恭寅可不管,他观察外甥女的脸色,要的就是这效果。他舔舔嘴唇,继续说道:
“后来怎么样?那帮臣子说‘要承认苏联’,我们就得承认苏联。说‘要和苏联建交’,我们就得和苏联建交。内阁说的好听,说什么‘要抢在伪清前承认苏联’、‘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哼哼,他们自己的家人倒是没给布尔什维克枪毙,说的不疼不痒的。你爷爷当皇帝那会儿,啪,一句话就给顶回去了。你太爷爷当皇帝那会儿,这种人早拉出去打廷杖了……唉,就是你爷爷后来开始搞什么宪政,弄得你现在那么为难……”
朱佑榕抬眼淡淡地说:
“我不为难。”
静了片刻,她又说:
“舅舅,你们是不是特怀念以前?特想回到那种打廷杖的时代?”
郑恭寅怔了片刻,眼珠转了转:
“我不怀念。榕榕你知道么,舅舅是你的亲舅舅,咱们自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都不会害你。舅舅现在跟你说这些,是自家人一块儿聊天,说私房话。放在以前,这就叫外戚干政,要杀头的。你说我怀念什么?榕榕你要晓得,舅舅是在替你怀念啊。”
“舅舅,你说什么哪,”朱佑榕忍不住说道,“什么干政干政的,那么难听,现在没有那回事了。”
她叹了口气,默默地继续说道:
“其实……我就是想让大明走英国那条路……希望大明能像英国一样……但是你们都不理解。爷爷生前说过,要想大明强大,就一定要学英美,千万不能学满清。爷爷和父皇倾其一生都在为大明的立宪改良呕心沥血,如今立宪五十多年,爷爷迈出了第一步,父皇迈出了第二步,正要靠我来迈第三步。顺利的话,十年内试行普选,人民来选内阁。那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的不插手。”
郑恭寅忍不住说:
“榕榕,那时候还有我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