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江面上清军的巡逻快艇往来穿梭着,驾着探照灯在江面上扫动。一旦照住一个南逃者,距离远的话,巡逻艇上的机枪就会直接打过去,把他打死在水里。距离近的话,巡逻艇就会调头飞驰过去,尽量抓活的。
向小强在东岸的观测堡里,透过炮镜看着八九百米外江面上正在发生的残忍景象。
一个南逃者拼命挥动双臂,拼死往自己的方向游。在他身后几米处,一艘清军巡逻艇翻着浪花,不紧不慢地跟着,艇上大探照灯牢牢地把他照住。艇上的几个清兵冷漠地看着他。有两个清兵站在船头,都光着膀子,一人手里提着铁锚爪,一人手里提着一大卷铁丝。两人一边探身望着水里的人,一边不断回头,让掌舵的调整方向。
水里的人无论怎样死命地拍水、或是改变方向,都始终游不出探照灯的大圈。而身后黑色的、巨大的巡逻艇就像个悠闲地玩弄猎物的老虎一样,一米一米地慢悠悠靠近。以巡逻艇的速度,完全可以一下子就追上他,从他头顶上轧过去,让螺旋桨把他绞成肉酱。但是艇上的清兵更愿意活捉他。
因为每活捉到一个南逃者,艇上的清兵就可以得到一块大洋赏钱。因此每个驻防在明清边界的清兵,都会很积极地捉捕南逃者。当兵几年期间,如果运气好,真捉到了这么十几个南逃者,那么回家后,就很能改善家里的贫困境况了。
清廷也更愿意活捉南逃者。把他们用铁丝血淋淋地穿成一串,牵着走回各自原籍,然后召集起他们的邻里乡亲看看他们的惨状,羞辱一番后再当众处决。这样效果比直接打死在长江里好的多了。这样不但能恐吓更多有南逃想法的人,还能让每一个人形成这样的印象:南逃是没有用的,肯定是要被抓回来的。让抓回来更惨。只要还有一丝活路,就忍着吧。大家不都这样忍着的么,怎么不是一辈子。
巡逻艇的艇首几乎就要切倒那个水中的逃亡者了。那个人仍在拼命地挥动双臂,但是表情已经绝望了。站在船头的清兵扬起了铁锚爪,像个渔民一样瞄准水中,猛地把铁锚抡出去。
水中南逃者的旁边激起一团水花,这一下钩空了。穿上清兵拉着绳索把铁锚拽上来,又瞄了一下,再次抡出去。
向小强贴着炮镜,此时浑身一阵战栗。尽管看不见水里是否泛出血水,但他凭感觉知道,这下钩住了。
果然,艇首的清兵开始用力往上拉,水里的人绝望地挣扎着。这下看清楚了,溅起的水花都是红色的了。不过好像只是钩住了肩膀,水里的人竟然抓住锚抓,一下子从自己肩上拔了下来。带下了一大块血肉。他用一条胳膊在水里挣扎着,一边转过身子朝艇上大喊着什么,又指了一下自己脑袋。
东岸观测堡这边,向小强看明白了,他这是请求船上的清兵直接把他打死,不要把他活捉上去。他知道,一旦被活捉回去,那将比死更可怕。
但是船上的清兵怎能因此拒绝一块大洋,没有理他,仍是挥起锚爪,看准了用力钩下去。
水里的人凄惨地挣扎了两下,彻底放弃了,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船头两个清兵兴高采烈地拉动绳索,把一个血淋淋的人钩上船。然后船上的探照灯转向别的方向,很快又照住了另一个正在奋力游水的人,巡逻艇掉转船头,掀着浪花向他冲了过去。
巡逻艇身子横了过来,这下向小强可以看清了,艇上已经有了四个血淋淋的人,都被迫站在船帮上,一条粗铁丝穿过他们的肩膀,一头绕在栏杆上,一个清兵正拿着铁丝的另一头。另两个清兵按住钢钩上来的人,一清兵拿着一个长锥子似的工具,在他的肩膀上穿刺过去。那个逃亡者拼命挣扎着,但是力气已经耗尽了,转眼间一条铁丝就从他的肩膀“走”了过去,把他和先前的四个人穿成一串。
……
但这只是对面江面上多处惨剧中的一处而已。但是更多人比他幸运,没有被这样活生生的“钩回去”,而是后背中弹,直接沉入江中。
到目前为止,从东岸能看到的江面上的南逃者,已经有几十个了。他们无一不在死命绝望地游泳。游得最远的人已经快游到江心了。但是在他的身后,大多数的人都被子弹或铁锚爪追上,血染长江了。
更让人心灵震颤的,那些逃亡者并不是清一色的青壮男子,还有至少二三成的女人!
很多逃亡者就是拖家带口南逃的。因为他们清楚,自己就算私逃成功,留给自己老婆孩子的会是什么命运。
那些男人不但自己拼命游,还推着抱着木板的女人。那些女人紧紧抱着木板,拼命扬起惨白的脸,努力的吐出水、吸进空气,双脚在后面拍打着,为自己的男人增进推力。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大人,看样子是小夫妻,而且他们好像水性都很好,推着一个大木盆,拼命地往南游。
那木盆里盛的什么,尽管在东岸看不见,但是谁都能想出来了。……那是他们的孩子。
但是显而易见,这样的逃亡者因为“累赘”太大,几乎都没逃脱死亡的命运。巡逻艇也似乎特别爱追逐这样的“家庭式逃亡者”。因为他们拖家带口的游不快,既好发现也好追,而且一旦追上了,通常都能整个家庭全体活捉。男人是不会丢下自己的老婆孩子单独游走的……
这对于船上同样贫苦的清兵来说,一次就能得到好几块大洋。他们每次都笑得合不拢嘴,像丰收的渔民一样,兴冲冲地把他们的猎物像穿鱼一样穿起来,固定在船帮上。
……
黑暗中,只听到朱佑榕在闷声的地哭。但是整个观测堡里的大臣将军们,也都正陷入从未亲眼见过的震撼景象中,竟然谁也不会开口安慰陛下。
向小强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间惨剧。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冰凉了。